我就当了雍人,可往前数一个月,我还是个赵人,再往前个十年八年,那时候我又是个周人,要再往前数,老汉我从小还当过夏人,凉人……你说咱一个人,还能顶着几颗脑袋?上面这天是变了又变,头顶上的这片云就从没变过,交钱交钱,免税免税,你道这钱是往哪儿交,税是给谁免?皇帝姓刘姓石,和咱们有什么干系?老汉三个儿子全被抓去当兵,给赵王卖命,叫雍人杀了俩,剩下这一个,现在成了雍人,又替雍国的国君卖命,将来还不知道要死在哪国手里。我啊,一直守着这片儿地不走,就是怕哪天他人回来、要么衣服回来的时候,找不着我,找不着家。哎,雍人杀了我儿子,现在我却也是雍人了,嘿嘿,嘿嘿……”
他忽然摆摆手,“不说喽,不说喽。想也想不明白,说也说不清楚,什么都不如自个儿好好地活着。”
王晟闻言,半晌说不出话来,神色忽然有几分怔愣,不知想到了什么。左手下意识地去摸腰侧,却忘了出门前便卸了刘符的那把剑放在府衙,这时手上摸了个空,在袖口中攥了起来。老汉见他没了话音,自顾收拾起东西来。
过了一会儿,王晟定定神,露出一个笑来,“朝廷已免了这两年的赋税,等人都回到地里,也不需要打仗了,最难的时候过去,以后就好过了。老伯,最多二十年……不,再过十年,这里定然是一片盛世光景。”
“盛世?”老汉忽然像是听到了一个稀奇的名词,这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好像刚才王晟是讲了一个笑话。他活了这么久,做过四朝遗民,可“盛世”对他而言依然是一个稀奇的词。
“对,盛世。”王晟瞧着他,又好像没在瞧他,语气笃定,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
老汉“嘿”的一声把东西挑在肩上,瘦条条的脊背弯成弓形,“那就不是我老汉要操心的事儿了,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好说啊。今年反正是还要交粮食,哎,交了粮,再留出来明年种的,还剩下啥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喽……”
王晟目送他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对身后人道:“走,去县城看看。”
夜里,王晟坐在太原府衙,将周围各县的长官都连夜叫来,将一纸告示拍在案上,“朝廷下令免去赵地两年的赋税,这上面写的各种税项是怎么回事?”
见几个县令和县尉支吾着不说话,王晟冷冷道:“擅改朝廷诏书,当我大雍朝廷形同虚设了么?”
几人忙道不敢。王晟把视线落在一人身上,“清源县令,你说说吧,这张告示就是在你们清源县揭下来的。”
他这一眼,便唬得清源县令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大人,下官岂敢和朝廷对着干?下官实在是,实在是有苦衷啊……”
“我知道你有苦衷,不然也不是我坐在这里亲自审理。”王晟和缓了面色,两眼却仍紧盯着他,“你且把苦衷说与我听——只是,如有遗漏,就只能去大狱里讲了。”
一行人到了丑时才被放出来,只觉被剥了一层皮似的,汗流浃背,涕泗横流。王晟坐在案前,也同样脸色苍白,按着胃缓过一阵之后,提起笔,对着身后道:“把司农唤过来。”
李九小声提醒道:“大人,丑时三刻了。”王晟现下不是丞相了,他不能像原先那样叫他,但又不想改口唤他府尹,于是便干脆叫上了“大人”。
“茶凉了。”王晟只是头也不抬地道。
李九无奈,只得一面让人赶紧去叫,一面把案上的茶水倒了,给他换上杯热茶。
司农赵瑾睡意惺忪地小跑进来,一直到进门时还在拾掇帽子,见王晟面色不善,忙站直了问:“不知府尹大人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王晟把自己白日出访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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