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像是早就准备要发脾气似的,突然满脸怒气,那双染得乌黑的浓眉紧锁
起来,眼睛一瞪,上方出现了一道很粗的皱纹。他把身体扑到桌子上面对周伟胜
说:
“好吧,你这个油腔滑调的大陆狗,让我给你和你的主子——不管他是谁—
—把话说死:张梦影绝不可能与我解约。我根本不在乎从门、窗、地板、桌椅板
凳等木器里面会突然钻出多少鬼鬼祟祟的小蛆虫来。”
说罢,他把身子往后一靠:“伙计啊,我对你有句忠告:董建华这个人,我
想你是早就听说过了吧?”说到这里,张军嘲讽地咧嘴一笑——“他同我的私人
交情很好。如果我让他知道我受别人的压力,那么你们这些小子吃了苦头,还不
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周伟胜耐心地听着。他原来预料,处于张军这样地位的人会识相一些。一个
办事如此愚蠢的人,竟然爬到一个拥有数十亿资金的公司董事长的高位,这是可
能的吗?李天正在找新的投资对象,这倒是值得考虑的:如果这一部门的最高层
人物都是这一类笨头笨脑的家伙,那么电影工业就是最理想的投资部门了。刚才
的辱骂,周伟胜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他已经从自己的老大王龙那里直接学到了谈
判艺术。“千万不可动肝火。”这是王龙的教导。“千万不可做出威胁的样子,
要同人家说理。”“说理”这个词在中文里听上去要合道理得多,有点像“捏合”
这个词的音。说理的艺术就在于撇开一切侮辱,一切威胁。他打了你的左脸,那
么,把右脸转过来让他再打。周伟胜曾亲眼看到王龙一连八个钟头稳坐在谈判桌
旁,一再忍受侮辱,试图说服一个臭名昭著、妄自尊大、飞扬跋扈的狂人改过自
新。经过八个钟头的努力仍然无效,王龙无可奈何地举起双手,对谈判桌旁其余
的人说:“谁也无法同这号人说话。”说罢就昂首阔步地走出会议室。那个一贯
飞扬跋扈的狂人一下子给吓得脸色苍白,就又派密使把王龙请回到会议室。协议
是达成了,但两个月后,那个狂人就在他常去理发的理发店里被击毙了。
现在,周伟胜又开口了,用的是最一般的语气。
“请看我的名片,”他说,“我是个律师。我怎么会不顾我的律师身份而自
讨苦吃呢?我说过一句威胁的话吗?我想说的只是:为了让张梦影和华谊解除合
约,我准备接受你可能提出的任何条件。我认为,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我已经提
出了价值很大的报酬。我也了解,这是一件对你本人也有利的小事。张梦影告诉
我说,你本人也承认,张梦影只不过因为拒绝你儿子的包养而被你的华谊公司冷
冻。再说,如果不是这样,这个要求也绝对不会提出。还有,如果你担心自己的
投资捞不了多少利,那么我的委托人也愿意给你一千万港币作为补偿。不过,请
让我把我的意思讲清楚,免得引起误解。我们知道你说一不二,没有人能强迫你,
也没有人想强迫你。我们也知道你同董建华先生的交情,我不妨再补充一句:我
的上司也因此而尊重你,他非常尊重那种交情。”
张军一直在用一支派克金笔心不在焉地乱写乱画。一提到钱,他的兴趣就来
了,也不再写写画画了。他以瞧不起人而又装作关心人的语气说:
“一千万港币的毁约费对于我来说是九牛一毛。”
周伟胜轻轻地嘘了一口气,表示他已经得到了深刻的印象。接着,他非常随
便地说:
“我的上司有许多朋友,他决定要干什么,他的朋友都会给他当后盾。”
这一下,张军才开始以严肃认真的态度来对待整个问题。他仔细看了看周伟
胜的名片。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他说。“香港的大律师我大都认识,但是你究竟
是什么样的律师?”
“我参与的是那些高贵的联合律师协会的业务,”周伟胜淡淡地说,“我只
处理我的协会委托下来的案件。”
说罢,他就站了起来。
“我不愿意再耽搁你的时间了。”
他伸出手,张军抓住他的手握了一下。周伟胜向门口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头
直面张军。“我晓得你不得不同许多冒充了不起的人物打交道,我的情况相反,
我是有意装出无足轻重的样子。你干吗不利用我们之间的共同朋友来向华强对我
作出正确的估价呢?如果你准备重新考虑,就请打电话到我下榻的宾馆。”
他停了片刻,又说:
“补充一句在你听来也许是大逆不道的话:我的委托人能够给你做一些甚至
董建华先生和向华强先生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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