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既有公开的,也有私下的;既有劝谏,也有攻击,连那一向与他交好的褚于渊下面的御史台都一个劲地弹劾他,让他抓紧奉命出兵。但丞相一概置之不理,将王上的一连三道军令全都压了下来,争到最激烈处,他干脆直言,一句“此事由本相一人承担”,彻底堵住了朝臣的嘴。
在这件事上,他的强硬,甚至让人有些心惊胆战。
丞相的强硬自然有他的道理,他牢牢把着朝政,也牢牢握着军权,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大雍一人之下的人物,王上出征在外时,他几乎就是新的雍王——这样的说法在这些日子渐渐地在私底下传开了,甚至都传到了丞相自己的耳朵里。各种各样的流言一时间甚嚣尘上,毕竟——
王上出征之后,居然调动不了在长安的守军,这无论由谁看来,都实在是太可怕了。
丞相以铁腕压下了质疑的声音,却压不下襄阳陷落、大将战死的战报,这之后,谁都能看出他一脸病容,倒是没人奇怪。丞相身体不好,是朝中尽人皆知的事实,更何况当初是他一意孤行,甚至违抗王命,最后才导致了襄阳陷落这么举国震动的后果,有人甚至说:丞相也该病了。
他的那一句“此事由本相一人承担”倒是真没说错,这事除了他,谁也不敢担,也谁都担不起。
贺统倒不相信丞相真是因为担心王上回国后找他秋后算账才忧惧成疾的,战报传来后的一个下午,他去找丞相议事时,极少见地没见到他像平时一样伏案工作,反而斜倚在凭几上,静静地发着呆。他相信凡是见过他那时候的神情之人都不会相信那些流言,只可惜除去他之外,别人都没有看见。
王晟低声吩咐道:“去看看王上一行到哪了,什么时候能到。”他的声音低沉,却压得平稳,和他的脸色大相径庭。
兵士很快回报:“禀丞相,王上还有五里地了,正在停下来休整,王上说要让兵士先收拾一下。”
王晟颔首,因着这个动作,汗从下颌落下来,滴在前襟上。
一年前的这时候,场景和现在有些类似,不过却正好是反过来的。那时他奉命去打赵国在黄河以西的城池,在攻克之后便越过黄河,在太原以南与刘符的大军会和,将军队交还于他。那时候刘符也同样对他出城相迎——不是命文武官员夹道迎接,而是他亲自带着官员站在路边等候。那时刘符拉着他的手,一面走一面笑问:“景桓,我出城亲迎,足显卿否?”
他闻言一笑,知道刘符最近又读了三国史,于是道:“臣答王上之言,正在下句。”
刘符装傻,“什么下句?”说完又摊摊手,看着他笑嘻嘻道:“我不记得了。”
他笑着摇摇头,随即站住了,扬手向四面指去,“愿威德加乎四海,总括九州,克成帝业,更以安车软轮征臣,始当显耳。”
刘符满意了,握着他的手哈哈大笑,“景桓,看着吧,我不止要让你做我们大雍国的丞相,还要让你做大雍朝的丞相!”
马蹄声近了,王晟回过神来,循着声音望去。入眼是一片茫茫的白色,群臣中渐渐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刘符这一支军队,竟全都身着孝服,举着白幡、白旗,连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刘符自己也不例外,特意换上了一匹白马,哪里像是凯旋之师?王晟看清之后,轻轻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剑柄,片刻后又放下了手。
见刘符如此,谁也不敢念事先准备好的贺词,都面面相觑着。许多双眼睛落在王晟身上,有希望他开口探探王上的,也有看他笑话的,王晟只作不觉。他看着刘符的脸色,觉得看上去有些苍白,被一身的孝服一衬,更显出几分憔悴来。听说他接到军报后当场便昏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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