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帮大侠那里听得西戎兵很快要打楚州南部,动力加上压力,成千上万的难民积极向南方进发。
虽然也曾动员楚州本地百姓及早撤退,无奈乡土难离,很多人等待观望,不肯动身。晚稻种下去刚一个多月,地里一片齐刷刷绿油油,想想要扔下不管,跟丢了孩子似的心慌。半年前就听说黑蛮子要到,等来等去也不见踪影,于是渐渐松懈下来,觉得流言未必成真,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这天寻人启事的生意相对冷清,收工较早。吃了晚饭,子周和子归到客房来做功课。连续多日忙于慈善事业,讲经落下不少。两人先把之前抄了没讲的几段背给大哥听,一时屋内书声琅琅,十分悦耳。
子释拥被而坐,把枕头塞到腰后,靠一靠,还欠点意思。正犹豫是不是再牺牲部分棉被,一团白影飞来,恰好落在身前。是个枕头。不用想,顾长生扔的。速度太快,都来不及吓一跳。侧头看看,对面那人正盘腿坐在床上闭目沉思,好像压根儿没动弹过。他最近跟花二侠切磋功夫,晚上总要像这样冥想一阵子。
越来越有高人的样子了啊……子释不无向往的想。拍松枕头,舒舒服服靠上去,阖上眼听弟妹背书。
“……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君子喻于义,见利而思义;小人喻于利,见利而忘义……”
长生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背书的两人停下来,看着他。
长生有点不确定的望望子释:“这里,就是“党而不群”后边,不是应该还有一句?”略加思索,“我记得是“君子有勇而无义,则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则为盗。””见他不说话,心里更加没底,“——难道我记错了?”
半晌功夫,子释才不咸不淡的应道:“是有这么一句。”
“不对!大哥,虽然从前爹爹没讲过这篇,可我早就背下来了。哪儿有这句话!”子周立刻反驳。
“你背的确实没有这一句。”子释伸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徐徐往下讲,“《正雅》一书虽说是圣门至上经典,却经历了好几次删改。最近的一次,在太祖伍德三十八年。”
子周子归读书生涯毕竟不深,这些敏感微妙的典故还是头一回听说。长生更是从未听过这段公案。
“太祖晚年士陪讲。有一回讲这句“君子有勇而无义,则为乱”,不知怎么扯到了“幽燕勤王之变”上头,那翰林学士说得兴起,大骂燕王无义为乱。没过多久,就被贬到西疆去了。”
“啊?为什么?”三个听众一时不能领悟其中奥妙。
“还能为什么?犯了忌讳呗。燕王固是乱臣贼子,可是,若没有他当这个始作俑者,哪来的群雄争霸,逐鹿中原?又哪来的太祖?哪来的锦夏?真要追究起来,不都是“为乱”么?那翰林学士忠勇有余,却不会揣摩圣意,自然倒霉。”
这几句话过于大逆不道,子周觉得有点头晕,愣愣唤了一声:“大哥……”
子释不理他。打击这个东西,受啊受啊就习惯了。接着说:“后来,太祖寻了个名目,召来一帮人重新修编《正雅》,删去了好些不合时宜的句子,当然也包括这一句。”看向顾长生,“自那之后,天下读书人参加科考的依据,都是这洁本《正雅》。原先的全本,可罕见得很了。教你读书的夫子,不是一般人哪。”
没想到一句圣人之言能引出这样的内情。长生呐呐道:“哪有什么夫子,都是我娘教的。那些书……是我娘的陪嫁。”
“你娘定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
“那倒是……可惜我小时候贪玩,不曾好好听她的话。我十四岁那年,她就……病死了。从前读到书上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总觉惺惺作态,现在想想……”说到这儿,悲从中来,神色哀痛。
李氏兄妹深知此恨,听到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同时沉默。一对双胞胎眼里噙着泪水,垂下头去。如此一来,子释再想不起继续试探追究顾长生何以读过全本《正雅》的事。
四个人正在这儿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响起了敲门声。长生应道:“请进。”起身相迎。花大侠夫人带着丫鬟跨进来,手里捧着一叠后院女眷们照样子描的地图和药草图。
子释未料到花夫人亲临,慌忙坐直了要下床。
“待着吧子释。夜里风冷,仔细着凉。”叫丫鬟回身把门关严实了,微微笑道,“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子周子归和我家落儿差不多年纪,你们就当我是婶婶可好?”
刚刚捂热,实在舍不得出来。听了这话,子释乖乖缩了回去。
花夫人早瞥见两个小的眼眶红红,两个大的表情失落,心中怜意大起。
这四个孩子模样教养,一看即知是真正好人家出身。那姓顾的少年,允文允武,功夫不弱。这姓李的少年,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更小的两个,也是进退有据,行止有方。最难得他们困境之中自强不息,危难之际舍己助人,大有侠义之风。听丈夫和小叔子说,白日里不辞劳苦,为难民排忧解难,小小年纪,着实不易。这会儿,只怕是想起了自家的伤心事,偷偷掉泪。
暗叹一声,把手里的图样递给子释:“妇道人家,没干过这般有学问的活计,也不知合不合用。”
子释团在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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