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敢偷懒。”
“不是偷不偷懒的问题——”子释想起什么,一下精神了,“长生,这么讲吧,皇帝老爹病重那会儿,如果没有你这么个太子,朝中会变成什么样?”
长生隐约领会到他的意图,想一想,摇摇头:“难说。”
“假设,我就是假设啊,你突然生病了,不能理政……”
“喂!”
“说的就是假设嘛!总之,你能不能设想,一个朝廷暂时独立于皇帝的可能性?”
“什么叫……一个朝廷暂时独立于皇帝的可能性?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这么说吧,就是当皇帝发生特殊意外状况的时候,这个朝廷仍然可以在短期内维持正常运转,完成基本职能,同时不会出现逼宫篡位之类的大变。”
长生陷入沉思。以他对史实的了解,非常明白这种必要性,也想当清楚其中的难度。而能够想到的极少数实现这一点的例子,又似乎掺杂了太多偶然因素,不足为范。
子释看他久久不说话,往胸膛拍一拍:“没事,至少你壮得像头牛,又身怀绝技,是前无古人的高手皇帝,这问题尽可以慢慢想,想个三五十年也无妨。”
长生却因为他这番话陡然勾起别的心思,无端端一阵心慌难受。
自己诚然如他所言,一眼向后望去,有足够的信心,三五十年也无妨,可是……
可是……
…………
——事到如今,长生已经懂得,再如何笃定的人生,也终有其莫测的一面。
什么皇帝啊朝廷啊统统抛却,将怀中温软的身躯紧紧搂住:“子释,你会一直陪我的,对不对?”
“我就在这里陪你啊。”
长生敏锐的听出他不假思索偷换了概念,愈发心酸,一时近乎悲苦,几欲不能自已。不敢重复先前的问题,把他的头贴在胸口:“子释,你记着,我只有你……”
子释沉默一会儿,缓缓道:“不,你还有江山。”
过了片刻,语调更加缓慢:“我才是只有你。”
长生认真想了想,摇头:“不对。你有我,我有江山。所以,你什么都有。”
感觉他仿佛笑了:“嗯,是,我什么都有。”
无比严肃的强调:“那么,子释,你记着,你什么都有。”
于是,这样一个江山属我,美人在怀的夜晚,这样一个玉漏更深,烛影摇红的夜晚,长生感受到了世间最幸福的苍凉——或者说,最苍凉的幸福。
因为怀中这个人,生命到达本不可能的高度,也承受了本不可能的重量。现在,他衷心的希望,自己能获得足够的福分与运气,去拥有本不可能的深度,以及,本不可能的容量。
第〇九八章 引而不发
永乾八年十月,蜀州将原锦夏西京兰台司藏书呈送顺京,预备填充宫中重修之集贤阁。典籍数量庞大,又多孤珍善本,蜀地文墨昌盛,士林强烈要求留下副册。符敖不得已,组织大批人手誊抄翻印。正好集贤阁也只修完主体,干脆分批上路。赶在新皇登基首个国朝诞日之前,送来了第一批书。
同时送来的,是蜀州书肆巨贾尹富文进献给朝廷的大批富文堂印刷出版的精品图书,以及额外上贡皇室的若干堪称尹府传家之宝的珍稀古籍,其中包括三百年前一代名儒吴宗桥所著《正雅笺注》。此书乃尹氏自流寓蜀州的移民手中偶然购得,因其全书未删节,故秘不敢宣。于今改朝换代,终于重见天日。
吴宗桥生于咸锡朝末年,适逢战乱,颠沛流离,仅士子出生,并没有机会博取更高的功名。此人活着的时候籍没无闻,死后陆续有著作现世。锦夏朝曾刊行他经义注疏二十卷,奠定了吴氏名儒宗师地位。如今这《正雅笺注》一出,又是毫无删改的全本,普天下圣门弟子无不欢欣鼓舞。朝中翰林们看过之后,断定此书必属吴宗桥晚年临终著述,比之前期著作,校勘考证更加详尽全面,作者阐发宏远深邃,自成体系,独树一帜,于圣人之学将有重大开拓。
永乾八年十二月,钦定吴氏《正雅笺注》列入科举官书名录,由内府刻印刊行,为童生士子学习应考必读参考书之一。
子释拿着尹富文贡上来的伪书直乐:“就知道这事找他干最合适,不用叮嘱,把集注中年代在吴氏之后的内容都抽掉了,真地道。”
长生接过去翻翻:“这点事,稍微有脑子就该想到——内府刻印不又统统替你补上了?”
子释抬眼,似笑非笑看着他。
长生也发觉自己这飞醋吃得毫无必要,微窘,转口:“这些个尹府传家宝,放哪里?”
“放集贤阁呗。”
“不留手边多看看?都是稀罕物,人家摆明了特地送你……”
子释心道:总不能说早看过了。走过去仰头亲一亲:“整座集贤阁,不都是你送我的么?”
长生舒坦了,顺势抱住。过一会儿,道:“你说我赏他点什么好?”
“你要我说实话?”子释勾着他脖子眯眼,“你肯要他贡上来的书,已经给足他面子。你信不信,他尹大老板这会儿铁定在家叩首烧香谢天谢地呢!”
长生把这几句话在心里称一称,竟不知如何表情才好。酸酸甜甜如同发酵的醪糟,噗噗往外冒泡。
“你若想借此立个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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