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晋生说,谢谢。可没你有出息啊,专业全丢光。
儿子说,没做自己专业啊?
梁晋生说,早改行了,以后都不敢见你。
儿子问,改行干嘛啦?
梁晋生说,打一份苦工。
儿子说,有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打苦工的吗?
梁晋生说,有啊,下岗的都有。不过我还能自食其力。
儿子说,我们这儿也有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守仓库,当家教,跑外卖,街头给人画画,都有。
梁晋生问,学完了回来吗?
儿子说,看吧,我这个专业,国内好像还需要吧?
梁晋生说,不是需要啊,是紧缺。特别是见过世面、眼界开阔的好设计师。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好项目,都给你们法国那些设计师抢跑了。
儿子说,只要有活干,我当然回来。
梁晋生说,好啊,一言为定!能把你的设计作品给我看看吗?
儿子说,我们学校的网站上可以看到,妈妈知道网址。
两个校友就这么老相识一样聊上了。直到茹嫣听见窗外传来一阵阵应和着央视春节晚会倒计时的喊声,才发现新年钟声就要敲响。于是茹嫣赶快把脸伸进镜头,当的一声,那口大钟撞响了。
茹嫣说,儿子,妈妈很想你。
儿子说,我也一样。祝福你。健康快乐又一年!
儿子又说,老校友我还不知道如何称呼。
茹嫣说,梁叔叔。
梁晋生说,梁晋生,栋梁的梁,山西出生的,晋生。
三个人说着话,msn的对话框里跳出一段文字。
德鲁皮:给你们看一点资料——梁晋生,xx市副市长,市委常委。19xx年出生。196x年毕业于xx大学建筑系……
儿子在他的画面里,看着茹嫣和梁晋生惊讶的面孔坏笑着。
茹嫣问,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东西?
儿子说,google上啊,一秒钟就查出来了。你试试,输入关键词——梁晋生,x市,x大学,好多信息呢。你待会儿还可以看看有没有关于我这老校友的坏消息。这google上可是什么都有的。
儿子教过茹嫣用google一类搜索引擎,但是她还没有用它查过私人资料。输入儿子说的几个关键词,果然查出数千条有关梁晋生的信息,第一条就是儿子刚刚贴上来的个人简历,还带了一张正儿八经的红色背景标准像。然后是会议啊,视察啊,剪彩啊,会见啊,讲话啊……一时看不过来。茹嫣一边用语音和儿子说话,一边快快翻看着网页。茹嫣对儿子说,等我闲下来,好好了解一下你这位老校友的革命历史。儿子说,还有你的呢,你自己查查?茹嫣输入自己的几个关键词,果然也有上十条资料,连三四年前的几篇论文也在上面。茹嫣又输入“如焉”,没想到竟有上百条,近一段时间的文章,包括说及那个南方怪病的帖子都有,有的是在自己的论坛上,有的已经转贴到别的地方。
儿子听见妈妈在惊叹,便说,如今啊,没有什么可以躲过互联网的。
儿子要下线了。他们一帮中国留学生要聚在一起吃年饭,过除夕。儿子说,他比他们提前七小时听见新年钟声。他让茹嫣抱起他的杨延平,向它说春节快乐!
梁晋生对儿子道再见,说,等你回来,我们新区有好些大型建筑项目呢。不过我要先好好看看你的作品。
儿子下线后,顿时静了下来。
梁晋生说,羊年快乐。
茹嫣说,羊年快乐。
那一刻,茹嫣突然很想让梁晋生抱住自己,紧紧地抱着,不让内心的某种东西散发掉。如果这个时候他离开,她会孤独。但她不会表达。有时候,她很羡慕如今的那些女孩子,羡慕她们的洒脱、坦然,不管不顾。常常在公交车上,大马路边,见她们与自己的男友撒娇,旁若无人地吊在男友的脖子上,或一p股坐在他的大腿上,抚弄他的头发、脸颊,柔情蜜意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茹嫣觉得自己是无可救药地落伍了,几次她都想,自己也这么来一下呢?天会塌下来?不会,但是自己没有力量这么做,就像鸟儿天生会叫,鱼儿却一辈子不作声一样。
茹嫣害怕这种沉静,强笑着对梁晋生说了一句愚不可及的话:明天还要忙吗?
梁晋生也笑了,看着她,然后说,是,我得走了。明天一早,要给那些外国专家拜年。然后去一所大学看望那些没有回家的大学生。中午与一家外企的员工共进午餐。下午有一个重要会议,传达一个文件,可能与那个传染病有关。
梁晋生说这几天他还会来,来过自己的日子。
梁晋生这话一说,茹嫣竟感到如释重负。
梁晋生走后,茹嫣对着电脑发了一阵子呆。
关于这个除夕夜,茹嫣有过一些朦朦胧胧的想象,一些她自己也不敢再面对的想象,她觉得这个夜晚会发生一桩重大事件,一桩她渴望又恐惧的重大事件。到了儿子从屏幕上消失的时候,她差不多知道,这个事件已经向她走来。这时,对这个事件的恐惧早已大过了渴望。她稍稍往深处想了一下,两个相交才三个晚上的男女,如果立刻进入一种敞开状态,在视觉上、心理上是否有足够的准备?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人们需要在外衣的包装下,才能进行松弛的交流,就像一件精美的礼品,你需要一层一层打开它的包装,在足够的适应与期盼中最后见到它,才能真正感觉到它的美。除非是那种自我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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