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官道上,一队车马缓缓向南。
眼下正值开春,冰雪融了不少,官道一路畅通。赵瑗与种沂乘了白马,带着一众女眷,从建州一路往北安州、蓟州、燕州而去。途中王贵妃曾对此表示不满,却被赵瑗一句“他便是救了我的人”,给轻轻巧巧地揭了过去。
当日在刘家寺救下柔福的人,便是眼前这位少年么?
王贵妃登时对种沂和颜悦色了许多。
由于带着女眷行动不便,等到两人临近燕京城时,已经是桃花满枝头的季节。或许是战乱频繁的缘故,原本繁华的燕京城,已经显出了一些衰败的气象,街上随处可见背负长枪的宋军。偶尔有两个辽人打扮的过客,也只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半点声气也不敢出。
种沂勒定了马,笑着说道:“我们到了。”
“嗯。”赵瑗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种沂忽然转过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此时的模样,尽数印在脑海之中。她预感有些不妙,果然看见她的将军翻身下马,向后退了半步,齐齐整整地束甲行礼,用他一贯严肃且刻板的语气说道:“臣,恭迎帝姬。”
……又来了。
赵瑗颇为怨愤地瞪了种沂一眼,却只能瞧见少年低垂着头,帽上红缨松松软软地垂下,长且浓密的睫毛尽数遮挡了目光。
罢了,小心一些,也是没有错的。
赵瑗同样翻身下马,来到马车前,轻声说道:“母妃,我们到了。”
马车里缓缓伸出一只手来,素白干净,看不出半点曾经红.肿溃烂过的痕迹,只是已经不再年轻。赵瑗愣了片刻,才伸出胳膊,稳稳扶着那只手,看着王贵妃矜持且骄傲地探出半个身体,簪上流苏优雅地拂过耳际,稳稳垂悬在雪白的脖颈边上,神色宁静且淡然。
“柔福辛苦。”
王贵妃内敛且从容地对赵瑗微微一笑,扶着赵瑗的胳膊,优雅地走下了马车。紧接着是顺德帝姬、茂德帝姬……赵瑗没留神,小腿边上忽然多了一个软乎乎的小东西,低头一看,她最小的妹妹正撅着嘴抱着她的小腿,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柔福姐姐,抱。”小帝姬睁着一双朦胧泪眼,瘪着嘴几乎要哭。
王贵妃矜持地抿唇一笑,对前来迎接的官员们示以贵妃的全部矜骄。赵瑗一面抱起小帝姬,一面在旁边自惭形秽了好久。这副十足十的贵族范儿,打死她也做不出来。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宗泽在燕京城经营已久,故而众位后妃一到燕京,立刻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礼遇。但是,赵瑗却听到了两个令她惊恐万分的消息。
第一个,半月前宗泽身上中了一箭,如今卧病在床奄奄一息,怕是……要不行了。
第二个,她偷偷去上京接回赵佶赵桓的时候,赵构集齐亲信,在燕京城中,登基称帝。
怎么会?……
赵构称帝,她虽感意外,却一点儿也不稀奇。可宗泽……
燕云未复,辽金未平,宗老将军怎么就不行了?
她明明记得,宗泽是在今年七月才……
“将军膝上中箭,箭上淬毒,能支持到现在,已是万分艰难。”那位疑似庸医的太医令是这么对她说的。当时她真恨自己,为什么前世不学医呢,若是前世学医,说不定还能在这个医疗水准低下的南宋,替宗老将军多延续两年生命。
但已经来不及了。
宗泽左腿膝盖以下全数变黑,毒素已经蔓延到了心脉。他每天昏昏沉沉地要睡上十一二个时辰,醒来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将老夫中毒的消息瞒死!拿下燕云!拿下燕云!”
赵瑗站在宗泽房门外头,听着他费尽全身力气,艰难地说出“拿下燕云”四字时,再也压抑不住,转身抱住种沂,伏在他胸前,痛哭失声。
没有人知道,在原本的时空里,宗泽三呼“过河”,带着永恒的遗憾,与世长辞。
如今……如今燕云未复辽金未平,这位操劳一生、戎马一生的将军,又再一次……
够了,已经够了。
“帝姬。”
种沂低低地唤了她一声,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背,最终却握成拳头,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帝姬不可。臣……”
“闭嘴。”赵瑗通红着眼睛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本帝姬就爱抱着你哭,不可以么?”
“臣……”种沂同样微微红了眼眶,为宗泽,也为她。
他转过头去,用几不可察的声音说道:“如蒙帝姬不弃,臣当永世为帝姬遮挡风雨。”
可眼下不行。
天知道周围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天知道言官们的史笔有多么犀利。若他们有半步行差踏错,立刻就会被御史台一笔弹劾,紧接着,等待他们的,必定是铺天盖地的骂声。
他自己倒还罢了,可帝姬,如何能忍受这些粗言秽语?
“帝姬。”种沂放软了语气,低声劝慰道,“臣知道帝姬心中难过。可宗老将军这回受伤,瞒下了所有的人,连臣也不曾探听到半点消息。想必宗老将军心中,燕云才是第一位的。”
赵瑗点点头,红着眼睛说道:“不错。”
“帝姬悲痛若斯,却也于事无补,不妨……嗳?”
赵瑗揪着他的领口,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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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泽已缠绵病榻半月之久了。
他是在率兵攻破蓟州的那一日,遭人暗算中了冷箭,才轰然倒下的。
没有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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