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紧阖上双眼,痛苦的想起一些本该早已被帝国的铁骑踏碎,深深的掩埋在过往尘埃中了的往事来。
欢欣喜庆的管弦戛然而止,轻盈婀娜的舞姿被粗暴打断。
火盆里熊熊的炉火还在奋力的燃烧,火苗依然还在炽热的木炭上跳跃,但是突然寂寂的大殿变得如此空旷。严寒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宝座上的帝王,阴沉着脸,默不出声的雄视着大殿上的每一位近臣,他很仔细的审视着,想看清楚,这一切看似偶然的突变,背后,究竟还有多少阴谋的影子,有多少,权力的勾连?
他不明白,所以便很想弄明白,此时此刻,帝国正锦衣玉食,以无比优渥的尊崇供养起来的这些帝国脊柱们,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们为了实现权力的攫取,而不敢去触碰,不敢去撕裂的?
那是太祖南方起兵后的第三年,也是南北之争最为残酷的时候,连年不休的战争破坏了一切,南方豪族内部,要求议和的呼声越来越高。那一年冬,王师正艰难的推进到大江南岸的时候,来自后方的粮草,断了。
没有军粮的支撑,王师所得的一切,最多能顶住一个月,一个月后,所有努力,都将灰飞烟灭。
去周边征粮的勤务官,开始空手而归。而他们带回来的,只有这样一句话。
“小民发如韭,头如鸡,割复生,剪复鸣。”
越来越多的武卒被派往更遥远的地域征粮。但是,反抗如同瘟疫一样蔓延,伤亡也开始变得触目惊心。
军令是在一个勾月的黄昏下达的,黑夜降临,大军,开始悄无声息的撤退。最为精锐、最为忠诚的游骑兵——千峰营,负责断后。
前军以急行的速度,不眠不休,一日一夜飞驰四百余里。抵达南方最后一道屏障——翠云城。
但是断后的千峰营,却并没有追随王师退却的线路。而是在这此后的七日七夜里,以南方商道为中心,在左右二十余里的范围内,针对南族的族民,进行了一场绵延百里的屠杀……
一个月后,南方十余豪族中,有四大族突然生变。随之而来倾轧,血流成河。
一些刺耳的杂音,终于微不可闻了。
而这一切,很快便被巧妙的掩盖在北方占领者所盘踞的土地之下。
太宗皇帝,因其明睿,表现始终是一个很温柔、很慈悲的人。但是,他坐在帝国最高的位置上,并不缺乏必备的铁血和冷酷。
事实上,在这件被后世史家称为“文人干军”的事件里,他忍了很久,因为越是隐忍,他才越是希望能得到一个圆满、一份体面的解决,不愿意落一个气度不佳的名声。所以,一直以来,他不停的退让,不停的妥协。可是这一夜,当他站在巍巍的宫阙上,看着千寻塔一方那熊熊的火光时,想到那些肆意妄为的士子,更冷冷的想到在身后看似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
一个千寻塔,皇家并不在乎。但是一场逆变,无论大小,一定要血流成河,以此,给天下所有人,一个态度,一个明确无误的态度。
“看来内阁,是很难再办好什么事了吧?”帝王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的喜怒。而他回头时,也仍然一贯的和蔼。
他再次背对众人,望着夜空里的火光,轻轻晃了晃酒杯。“一定要宫中出面吗?”
百官中,响起一两道稳健的步伐。“请敕令羽林卫出营。”
“错了,他们本叫‘千峰营’”。
“诺!”
夜空中的火光,并未持续太久。那些震耳欲聋整齐有力的口号,在突然变成刺耳和绝望的呼号后,很快,便失去了声音。一切,又仿佛回复到应有的秩序里去了。
第二天清晨,以千寻塔为中心,方圆十里内的民众,在他们推开自己的家门后,却被拦在门前的军士告知,只能继续留在屋内。
随之,搜寻开始,很多不知如何藏匿进民宅的士子,被陆续拖走,之后,便再无声息。
民众在当天夜里被手持火把的士兵驱离自己的家园,并被告知,无令不准回头。当他们拖儿带女,低着头,默默走过长街的时候,长街积雪早已被打扫一空,火光所及的地方,全都铺满了柔软的稻草。
很多人陆续踩过,踩在那那土黄色的稻草上。慢慢的,那条原本沉默着的路,只因走的人多了,也便开始渗透出汩汩的殷红来。
太宗圣体微恙,罢朝三日。
平治十九年春,千寻塔增修,由工部侍郎铁氏设计,太宗亲自审定,着礼部督造。以原千寻塔为本,距塔十丈,再设塔基,往上独立修造,次年塔成。距外塔再十丈,再设塔基,往上独立修造,经二年塔成。
平治二十二年,千寻塔最终落成,由一塔,增变为内中外三层宝塔,内塔塔顶为三尺金塔;中塔塔顶为六尺银塔;外塔塔顶九尺琉璃塔。
塔中依功勋爵次、文武功勋,供奉着帝国及中南华族历朝历代,一些于国有功、于民有教的王侯将相、前贤往圣。
一时民谚唱诵“千寻塔,塔高不足千尺。塔落,覆压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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