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周平远连五岳都没有上去过,但是,在这一年,短短的一月之间,却使他突然透彻了太多的事情。
就比如,一贯的桀骜与偏执,在这个夏秋之交,顷刻流水。
始才发现,人生,不但渺小,甚而卑微。好多的事,即便用尽了全部的努力,最终,却依然还得仰仗上苍的安排。
某一时刻,他真的是那样的敬佩杨慧文,敬佩她的淡然,敬佩她云淡风轻,能在展眉莞尔间,就优雅的撇开一切的恬淡。
可人生各有各的路数,也就注定,各有各的际遇在前头等着。杨慧文的姿态,他学不来,说到底,也羡慕不起。他习惯了骄傲的冲锋,突然放缓的脚步,只能给他带来的沮丧与疲乏。
吴萍走了,这世间,唯一还能使周平远记挂的,除了周牧,又还有谁呢。看着病床上无知无觉的儿子,周平远有很多时刻,是恨不得屈膝下跪的。
如果是他的骄傲与倔强,触怒所谓冥冥中的真宰,需要接受无常的惩处,他甘愿自己去领受。只希望让他的这个儿子活,让他的儿子,随他自由的心性,在这世间完整的行走。哪怕,就算周牧到了最后依然并不珍重生命,就此要浪费一生,庸庸碌碌,无所事事,他也认了。
他厌恨一切下作的威胁。一如眼前所遇到的。
但是又怎样呢,冥冥中的未知,始终是未知的。守在重症监护病房里的周平远,几天几夜难以合眼,不曾有过片刻安眠。
他的脑海中,不断翻涌一些稀奇古怪的景象与画面,有他自己的,有他与吴萍,还有他与这个小家伙的。
那些画面,或美丽,或忧伤,却引得他是那样的向往和沉醉。常常是在梦醒时分,他却不愿再次醒来,只想继续在那断断碎碎的残梦里。
周牧在五楼的窗沿上,纵身一跃的那个清晨,周平远从睡梦中醒来时,第一件想起来的,其实是昨天晚上,忘了给自己的儿子,送上他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一把上海牌的口琴。
然而等到他被楼下的嘈杂与惊叫声唤起,伏在窗沿上俯视的时候,他发疯了一样的回头冲进儿子的房间,看到那整整齐齐的被褥、书桌和桌上的书籍时,就那一瞬间,他心如刀割,猛然咯出一口鲜血来。
可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父亲,这时候,他只能是咬着牙,将那口心尖上的急血生生吞回肚里的。他摸索着楼道里的栏杆,眼前一片漆黑,高一脚,低一脚,磕磕碰碰的走下楼去,直到到了大院里,眼前的漆黑才渐渐回复光明,各种各样的声音,才又好似千里以外的隐隐传来……
四层住户在窗外搭建的晾衣杆,二层住户在窗外增建的遮阳棚,终于是救了周牧的一条小命。
他身体左侧的手臂和大腿骨折,一并断了的还有那一面的八根肋骨。头部没有明显的创伤,但是一直陷入深度昏迷,一时还难以确定脑震荡带来的脑部损伤程度。
在病房里的周平远,注视着各种监测生命体征仪器的闪烁,一开始,他整个人的心,也都在那起起伏伏的上头。而后,他麻木了。
这段时间,他想了太多,包括之前触碰到了,却不愿多想的问题。如果,周牧也一并撒手,留他一人,长存于世。这世间一切,于他而言,所有的努力究竟又还剩多少意义?
这是一个悲观的问题,不是不能解,而是结果难以承受。
周平远走到洗手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摸样,一头蓬松乱发,数日间竟已半白,胡渣拉碴。平时在生活中本用不着的低度近视眼镜,此刻也遥遥欲坠的挂在鼻尖。
他用心的伏在洗手台上,往镜子前凑过去,他想更清晰的看清自己,看看自己的这幅老态。他仔细的看着,认真的看着,他却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是,他看到了身后,正伸着手,递给他毛巾的杨慧文,第一次,周平远,在一个女人的注视下,崩溃的流下泪来。
当周牧醒来的时候,他睁眼,看到了窗外满天的秋雨。他一直以为那是春天的雨,或是南方一贯的梅雨。直到,那样的注视得久了,臂膀上的飒飒凉意,沁进肌骨,这才略微回神,带着几分失望。
周牧醒来的时候,忠实的仪器提醒了周平远,他静静的合上手中的书——那是杨慧文给他的一本“道家精神文化讲义”是国内某知名哲学教授的讲习文本,安静的看着他,直到儿子回头,也向他投来注视的目光时,这才起身,轻轻的靠近他的身边来。
周平远抵着周牧坐下,这父子间,先没有任何言语,周牧小小的脑袋,痛苦的面容,透过氧气罩吃力的向他报以安恬的笑容,周平远也抿着嘴唇,努力的对儿子挤着微笑。
这相互一笑,包含了很多的。父子之间,此时,好多问题都不必再问,好多的话,也不用再讲了。
周平远疼惜而溺爱的伸出手,轻轻的抚在儿子的额头上。借以感受彼此的温度。良久,儿子轻轻的问他:
“爸爸,你怎么戴上眼镜了?”
……
周平远将那只错过的口琴,递给儿子,却又意识到了他的不便,便收回到自己的手里来,将口琴移到嘴边,吹奏出自己唯一会的一首《白桦林》来。
略带哀愁的乐曲,在寂静空旷的医院里,缓缓的流淌着,成了永恒的天籁。
周牧又一次扭转头,如痴如醉。待得一曲终了,余音散尽,才透着无比憧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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