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一切春迟都无法看到了。她不会知道,船屋里有多少件为她精心准备的物什。春迟当然更不会知道,这些漂亮的玩意儿的完成还赖于一个叫钟潜的人的协助。他被彻底遗忘了,淙淙带着春迟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关心过他在哪里。
淙淙不再需要他了,他为自己的多余感到羞耻。
他原本是打算离开的,但在院子里,两个貌似亲密无间的女孩中间,有一种紧张的空气弥散开来,令他有些迷惑和迟疑。
他在暗处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春迟,不觉有些诧异。想象中,淙淙喜欢的女孩是温顺而恬淡的,就像最宁静的泉水那样,一点点汇入淙淙这条奔放的河流。可是他所见到的春迟,看似平和,实则充满生野之气。她大概是吃过许多苦,受了很多惊吓,所以时时刻刻都紧绷着神经,小心翼翼地应对。相比淙淙的一腔热情,春迟显得太过冷冰。钟潜看得明了,春迟只是在敷衍,留在淙淙的身边并非她所愿。她拒绝淙淙靠近她,有时淙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碰她的脸颊或抚摸她的头发,她就倏地躲闪开,犹如一只浑身寒毛耸立的野猫。她这一生所受的疾苦令她时刻警惕。淙淙好生怜惜,只是叹一口气,将手撤了回去。
第三部分 第35节:磨镜记(上阙)(8)
第35节:磨镜记(上阙)(8)
后来,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夏夜,钟潜夜半醒来,发现通向庭院的门半开着,被风吹得吱吱作响。他便起身,循着月光走到院子里。他找到春迟,她站在水塘旁边,地解开层层叠叠的衣衫。钟潜从未见春迟脱下过这身厚重的衣服,纵使已经脏得生满蚤子,她也不肯洗澡。
她褪去衣服,用手扶住旁边的凤凰木,缓缓地蹲下身去。钟潜看到她镀满月光的侧影,隆起的腹部突兀地闯入视线。
孕妇终于艰难地摸到了水,双手捧起,洒在身上。她仔细地清洗着脖颈,茹房,手臂,腿和脚踝……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水泼在肚子上。也许因为水太冷,或者是太久没有碰过肚子,水滴落在那块寂寞的皮肤上时,她发出“嘤”的一声。
可能是太专注,连身旁的衣服滑落到水中,她也浑然不知。他屏息看着,很想走过去帮她将衣服拣上来。可是要惊动她,他多么于心不忍。
他犹豫着,是否要走上前去。当然并不仅仅为了要帮她拣起衣服。他想走过去与她交谈。可是这时她已经洗完,又将手扶在树上,慢慢起身。他看见她颤巍巍的,大概是蹲得太久,脚已经麻了,险些站不稳,摔倒在地上。但等她又站稳了,慢慢摸索着找到一半浸湿在水中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她虽眼盲,又不熟悉地形,慢慢做着,却也有条不紊。她用了很长很结实的麻布,将隆起的肚子狠狠地勒起来,一圈圈紧紧缠好,那布宛如井索般被她双手拼命地拉着,他甚至听到她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不知道这样用力,她会有多么疼。她所隐瞒的,不仅仅是孩子,还有孩子的父亲。事实上,她隐瞒的是一段往事。这所有的一切都被她一圈圈缠裹起来。唯有让她的孩子活在这只几乎窒息的茧里,她才觉得安全。这种苦难就是对孩子最大的庇佑。
春迟做完这一切,又幽幽地飘回房间去,带上了门。
钟潜站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走回去的时候,他想,如果淙淙知道春迟怀有身孕,又会如何呢?他非常了解淙淙,深知她一定受不了,也许会与春迟决裂。
11
秘密将他们拉到了一起,从那次之后,钟潜再见到春迟,总觉得很亲切。然而这个秘密迟早会败露的,钟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春迟,想知道她打算怎么做。
很快,他看出春迟是想逃走的。傍晚时她要钟潜带她去散步,每次走同一条路,从船屋到码头,路途中她总是一言不发,用心记着路径。她甚至偷偷地将一些小摆设和小玩意儿都收在她的木箱里——由于眼睛看不见,她无法分辨价值,将一些毫无价值的东西也统统收了进来。她卑劣又小心翼翼地积攒着“财富”,只是因为她是一个母亲。倘若她不是,她不会变得这样卑琐。
钟潜每每看到她这样做,心中都会一阵难过。他应该将她放走吗?这时他已发现,自己不可能再与淙淙过从前那种单纯的生活,春迟决不是一颗打在水面的小石子,轻飘飘激起三两个水花——她那么尖利,沉重,谁又能轻易将她从眼前挥去呢?他希望她留下来,尽管在三人生活中,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配角。但他预感到这局面将发生改观。
为了留下春迟,他选择了向淙淙告密。
他将这件事情悄悄告诉淙淙之前,心中不断地宽慰自己,他这样做也是为了结束春迟施予自己的刑罚。但无论如何,他那颗不安分的心无法掩藏——告密的快感在他的心中滋长。
淙淙先前单以为春迟是受了惊才会变成这样,直到后来钟潜告诉了她那个有关春迟的秘密,她大吃一惊。再仔细观察春迟,果然见她走路时,一只手总是不知不觉地扶在了小腹上。又见春迟食量很小,精神恹恹,再回想起她那副处处警觉、事事小心的样子,更觉得钟潜所说的是真的。
看似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几天。春迟觉得再也没有力气掩饰下去,终于到了非得逃走的时刻。
深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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