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根本就是……”
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道:“此言差矣!那群阉狗权倾朝野、作恶多端,这些年来,举国上下怨声载道、积怨已深。内都察御史虽皆为女子,但任官便不得婚嫁,自成一派又不勾结党羽,背后又有天家做主,孰料其不能匡正朝纲?叶状元又乃当世大儒,为人清正不阿,世人皆知,天家此举,实乃我朝之大幸也……”说到最后,神情激愤,说到后面竟有哽咽之声。
顺安听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小心陪笑:“督公,您看……”说罢指了指旁桌三人,朝暗处使了个眼色。李瑞霄抬手制止,低垂的眼皮动也没动一下,只说:“他说的难道不是实情?”
顺安错愕地半晌说不出话来,“督公,这、这……”
李瑞霄拖着长腔,慢吞吞道:“我倒想看看,那女子有多大的本事呢。”他拈着瓜子往嘴里送的手丝毫不停,瞟了一眼惊掉了下巴颏儿的顺安,道:“听戏!”
等到顺安回过神来往戏台子上瞧的时候,才发觉正是金榜题名的陆进士、新晋的陆翰林、陆海辰的戏,正唱道:“谁料邦家多事,共君投异国。归把倾城相借……”
陆海辰的扮相果然绝妙,目如秋水、含情带愁,身段柔软、摇曳生姿,唱念做打无一不精,宛若西子再生、佳人重现。只是顺安心里存了事儿,只觉得光听这唱词也觉得不对,哪里还是春秋的旧事,全然变了味道。
台下一片叫好之声,有人扔的银锭子砸到台上“咚”得老大一声。
顺安悚然而惊。
台上陆海辰还在唱:“佳客难重遇,胜游不再逢。骥足悲伏枥,鸿翼困樊笼。才子佳人,泛太湖一叶扁舟。 ”
李瑞霄手指在桌上轻叩,玉扳指敲在木头上“笃笃”的。顺安暗道,恐怕督主心里也不太平。
就这么听了个把时辰,宾客渐稀,灯影阑珊。李瑞霄二人抬脚便要离开,只见陆海辰迎面走来,袭来一阵暖香,却并没有脂粉气。他罩了件青色鹤氅,隐隐露出白色的裙角和斑斓的袖口,脸上依旧浓墨重彩,显然没卸下那一身唱戏的行头,边走边往头上系兜帽。
见到二人,陆海辰拱手作了一揖,笑道:“督公赏脸!今日可还听得尽兴?”
李瑞霄上下打量他一眼,似笑非笑、答非所问:“还未向陆翰林道喜。”
谁料这陆海辰却也直爽,笑容丝毫不改,应道:“学生不才,托贵人的福!”
见他这样大方承认,李瑞霄不禁高看他一眼,又道:“陆翰林是怕被人认出来?这般遮掩。”
陆海辰摇头苦笑:“我好票戏这一口,与我相熟的也都知晓。只是人家戏班子本就经营不易,让我登台献丑已经感恩不尽了,哪里还好意思用人家的行头、占人家的地方!”
李瑞霄见他说得真挚,也就没再追问,又瞧见他腰间配着一把短剑,便问道:“陆翰林也习武?”
陆海辰忙把剑解下来给他瞧,拱手道:“我一介书生,不曾习得棍棒拳脚,只不过出门在外防身罢了。”
李瑞霄把剑拿在手里,鞘上累丝嵌宝,华丽非常。他用手掂了掂,还了回去,道:“回头本督送你把好的。”
陆海辰也不客气,利利索索地应了,笑吟吟地向李瑞霄拱手道谢。
“不知督公爱听什么戏?下回督公要来千万知会我一声。”
太监都好听喜庆热闹、歌功颂德的戏,不光赵得祥爱听,李瑞霄也爱听。
李瑞霄道:“以陆翰林的功夫,唱‘叹浮生如有一梦里’定然不错。”
这是段苦戏,也是段哭戏,书生士子最爱的那种。
陆海辰一听,果然眼睛一亮,道:“下月初八,还请督公再次赏光!”
你说这样一个人,谁能不喜欢?不光他司礼监掌印赵得祥喜欢,这东缉事厂提督李瑞霄也喜欢。
李瑞霄坐轿回到自己的宅邸。
“顺安儿,你跟张桂他们几个,平素里去南馆 不去?”
李瑞霄没头没尾这么一句话,差点让顺安惊掉了裤子。顺安道:“干爹,你这不是作贱人么。咱们虽挨了那一刀,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不似那司礼监的老太岁,专好那个……那个狎戏子走旱路的。小的们还是喜欢漂亮大姑娘……”
李瑞霄听罢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去库房,挑几把好兵刃来。”
“是,干爹。”
顺安唱了诺,心里直犯嘀咕。平素里李瑞霄手不碰兵器,碰了必见血。他左手上常戴个扳指也是压着的意思,只要一取下,必有人倒霉。他心里暗道那陆海辰离见阎王只怕不远了,可又瞧着督主不是那么个意思,一时也拿捏不准,摇头晃脑地走了。
1.陆海辰的唱词节选改变自《浣纱记》明 讲吴越争霸,西施范蠡的故事
2.“叹浮生如有一梦里”一戏,参考《金瓶梅》第三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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