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亮温暖的颜色,盛着人们放肆的欢乐,是雕刻成山的香料燃烧的光亮。
让她离开时,不知何意,宁王指她鬓畔,似有憾意:“少见这样好的头发。”
何时她也得这等称赞了?她的手停在自己耳边,耳珰打在颊边沙沙作响。向来女子仪容重在乌发娥眉。而她在庶出姊妹的头发都长过腰时,还是个黄毛丫头,一头乱草任奶娘用了多少核桃油首乌膏擦过皆不管用。嫁人时都挽不住头发可怎么办呢,奶娘常忍不住担心。那时她便撒娇滚在奶娘怀里,笑嘻嘻说不嫁人不嫁人一辈子陪着阿娘。老奶娘总抚着她的头,笑:“我们小娘子就是嫁了人,老婆子也要跟着去的。”她小时候说不清话,只赶着奶娘“阿娘”“阿娘”地叫,长大了也没改过。相比之下,她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却少,她记得每日奶娘都会立在门下向母亲回话,讲她如何不肯吃饭,如何淘气,如何不歇中觉又咳嗽,而她被阿娘打扮得像个绢扎的小人,老老实实坐在母亲身边,享受那稀罕的与母亲共处的时光。
廊下是淡淡的药香,小银铫子咕嘟嘟响着。她看着银白的蒸汽升起,新奇得咯咯笑,母亲随手抚一下她的头发,蹙眉轻声道:“再给姐儿喂点山核桃。”她的母亲说西京官话一直带着北境语调。那时她已病得很厉害了,李瑽回想。如她母亲那般骄傲的人,一生却无比痛苦黯淡。长子被丈夫送作人质,当做眼睛来珍爱的次子伤成残废,最小的女儿一点也未继承她的美丽,还夺走了她的健康。
她的母亲没有等到她及笄的日子,她迟来的美丽却自那时起渐次绽放。哥哥也走了,如今只有她独自守着青丝如水,随岁月渐长。
宁王坚令她离开殿内,却未告知她该去哪。
而她身后,嘈杂呼喊声穿过潺潺流水声涌过来。李瑽回头,宗庆殿的光芒突然变得异样明亮。那样妖异的图景令她怔在当地,不能移动分毫。金色的殿脊上升起妖艳的色彩,割裂平静的夜空,炽烈光芒吞噬掉清冷月色。
分明是火。
自殿前铜皿堆积的香料燃起,燃烧的鲛绡帘如火蝶被风吹散,所触之处无不焰起。朱红楹柱轰然起火,火势连结上沉重的殿门,酒醉的公卿仓皇出逃,盘盏碎裂一地。浓浓的酒气和焦气在殿内冲撞,夹杂着异样的火油味。殿中巨响,吃不住火焰啃噬的殿门轰然倒下,将逃生者封在门内,一人躲闪未及,登时被击中毙命。
殿内宛如火海。女人们惊惶的呼喊声凄厉,四处撕心裂肺的“护驾——”自殿角响起。禁军还在几百重阶下,无主上命令,此时谁也不敢贸然冲上去。
“蠢材……还在等什么!”有一人推开众人冲了上去,众人群龙有首,迅即自流水阶冲上殿去,此时宗庆殿的殿门已如赤焰地狱的入口,浓浓烟尘自内翻滚而出。
李瑽的五脏六腑开始搅动,脚下一方土地也疯狂地旋转着,抽走她所有的气力。此时禁军已经将宗庆殿团团围住,殿外众人一概不得靠近。
绝望的哭喊夹杂嘶吼传来,她的听觉却出乎往常的敏锐,她听见琵琶落在地上摔碎的声音,还有火油的吱吱声,还有女人的歌声和哭声。身后宫女拖住她的手臂将她拽离,她又隐隐嗅到没药的香气,像身处一场北境人的葬仪。
就像他们在烧她的母亲……
烈火焚噬殿梁的贪婪声响在她耳中越来越响,淹没了其他声音。
她身后,一架救火的水车仓促中架起,水击在燃烧的宫殿之上,升起青色的烟。宗庆殿的门窗乃是海上机括所制,坚固异常,此刻却成了施救的死穴。宫苑中的古树迅即被锯倒,此刻权充作攻城的羊角锤使用,每一次撞击,都伴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此是人祸。那些舞姬的琵琶里贮了浓浓的火油,在殿前香料山被引燃后立刻摔破在地,又有火油被乱中泼洒在殿中梁柱之上,触火即燃。内殿门的铰链着火前就已被撬开,仅用木楔固定,木楔被火燃尽后,殿门便倒下封住内殿,而外殿门已在乱中被人从内用铜锁锁死。
任谁也不得不胆寒这用计之人的狠毒。
此刻行刺的舞姬已被御殿侍卫格杀,尸身狼藉于地,幸存的侍卫皆拱卫在殿中最高处,此处幸无火油溅洒,活命的人皆在此,亦大多经火气熏烤而神志不清。
只有皇帝一人完全清醒着。身边是几近昏晕的李昭仪。
他眼光扫过大殿,他看见一身血的宁王跪着,低头把酒浇在伤口之上,一支短硬的黑色箭簇穿过了他的左肩,离要害恐怕只有寸许;他看见三岁的金城公主已经死了,她的母亲梁修仪还在死死抱着她。
上天果真宽容,这一场闹剧,毫发无损的只有他一人。
撞击的声音越发震耳欲聋,震得燃烧的梁木簌簌下落,火焰的舔舐使华美殿宇变成修罗地狱。精铜的铰链在禁军的冲击下吱嘎作响。孤独的帝王突然紧张起来,这声音,多像他的冲城锤打破启天门的那次,将及廿十年华,他与他的将士,疯狂地撕开禁宫的咽喉。
先前的那小女子的存在仿佛在提醒他,他永远不再年轻了——十六年,她来到这世上的年月尚不如他坐上御座的年月长。
火焰让他虚弱,冲击声越发震耳欲聋,想必那最坚固的铰链此刻也只悬于一线,他重新摆出最冷静尊贵的帝王姿势,御座裸露的边缘轻轻硌着他的后背。
他的手本能地握紧他的佩剑,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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