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沉浸在一个幻象之中,这个幻象的名字叫做「白头偕老,含饴弄孙」,「白头
偕老」指的是他能与新婚妻子白头偕老,「含饴弄孙」指的是他的新婚妻子能为
老孙家生儿育女,他的母亲能在有生之年抱到孙子或孙女,安享晚年之乐。
平心而论,母亲的幻象本不该是幻象。1982年底,他带着深深的悔恨离开农
场,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尚不到六十的母亲已是满头白发,病患缠身,他羞愧,
羞愧自己与母亲一别就是六年,六年间没有回家过一次年,没有给母亲写过一封
信,六年间他把一切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了瞿卫红的身上,却忽视了世界上最爱自
己的女人。
他想要弥补过去自己所犯的错误,他背着母亲四处看病问药,他悉心伺候母
亲的饮食起居,他顺从母亲的一切愿望,甚至包括自己的婚姻大事,母亲托人给
他说媒,希望已经年近四十的他能早些娶妻生子,希望能早些抱上孙子孙女,希
望看着他过上一个幸福安康的平常日子,所以他结婚了,娶了一个奶子不大,脸
蛋和身材都一般的门当户对的城里姑娘。
结婚的第二年,他的妻子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他给女儿起名孙红霞。母亲
高兴坏了,整天抱着女儿,连精神头都比从前好了许多,妻子时常向他抱怨,说
他的母亲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了她的女儿,他每次都笑着劝妻子,对妻子说他的母
亲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为了这个家已经牺牲太多了,要妻子多体谅母亲的不易之
处,凡事让着母亲些。
那一年的春天,他的母亲在睡梦中逝世了,在灵堂里哭了三天三夜后,他与
妻子女儿不辞而别,独自一人坐上了去往帝都的绿皮火车,带着一封父亲死前留
下的遗书,敲开了父亲生前一位老战友的家门。
自数日前走了一趟鬼门关又被丁超拉回人间后,他时常怀念从农场回城后的
那段平淡日子,可是当年他抛家舍业的跑到帝都参军,恰恰是他想要从那段无爱
无痛的「橡皮婚姻」与无趣无梦的平淡生活中逃走。
也许是命中无缘,也许是性格使然,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从八
岁起被父母带回大陆开始,同学嘲笑他,同事鄙夷他,父亲含冤而死,母亲公开
受辱,未婚妻弃他而去,心爱的女人难产而死,他憎恨这一切,他憎恨自己八岁
时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恨不得杀了八岁的自己。
他想要出人头地,他想要逃离这一切,他想要得到荣誉,得到父亲曾经的荣
誉,总统主席亲自接见,人民群众夹道欢呼,同袍家人引以为傲,就像英雄将军
孙殿臣一样,永远被历史所铭记。
奉母命成婚,又奉母命生女,是他对母亲的爱与报恩,母亲生命中的最后三
年是幸福的,她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幻象——「白头偕老,含饴弄孙」,她的嘴
里有笑容,她的眼里有幻象,平静地安然地与父亲在地下相聚了。
母亲逝世后,这个幻象不可避免的破灭了,他的妻子毫无姿色,他的生活索
然无趣,他忍耐在其中的原因不过有二,一是满足母亲最后的心愿,二是女儿乖
巧听话惹人怜爱,从母亲的灵堂出来后,他逃走了,没跟妻子女儿道别是因为他
害怕看见女儿哭哭啼啼流眼泪,伤心难过的样子,动摇他逃离过去,开始新生活
的决心。
逃离了伤痕累累的过去,他一头扎进军营,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就对像父亲一
样抛头颅洒热血,而不是拿着红宝书的革命小将,真正保家卫国的军人充满了崇
拜和敬仰之情,又或许仅仅是因为父亲给他留下了一封遗书,是这封信让年龄已
经「奔四」的他居然有机会重圆大学梦,免试入学国防科大,开始了他人生中为
期五年的军旅生涯。
军校的生活枯燥而规律,早六晚九,白天出操集体训练,晚上上课学习战术,
没有特殊情况不得出校门,唯一的娱乐就是每周周日晚上看一场爱国主义电影,
得益在农场多年的锻炼,他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军校的领导似乎也得到了些语焉不详的暗示,入校才半年他就被提拔做了班
长,军队里的规矩就一条,下级要绝对服从上级,他的上级,也就是他的队长和
区队长却看人下菜碟,和他称兄道弟,费尽心思的巴结他这个新兵。
四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曾以为毕业集体授衔的那一天是他追随父亲脚
步的开始,却不曾想到那一天其实是他幼稚可笑的军人梦破灭的开始。
离开了湘江河畔,他又住进了河北保定的百里连营,成为赤党军队中战斗力
最高,武器装备最好,负责保卫帝都安全,被称为「万岁军」的第三十八集团军
下的一名连长,军衔中尉,领兵124人。
那时,他对自己取得的这个小小成就感到无比的自豪,他觉得凭借着自己的
能力,很快就能做到营长,然后是团长、师长,最后当上中将,统领整支「万岁
军」,以告慰父亲的英灵。
然而,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将他所有对未来的梦都碾在了车辙之下。他这
一代人出生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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