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季,往往是潮湿阴寒,即便下雪也是湿答答的,仿佛一边下着一边就化了。这日是难得的大雪,屋里拢着几个炭盆,也不如北方的暖阁宜人。
推门而入,寒风便裹挟着雪片灌进屋里,她急忙将门关上,走到书桌旁,看父亲还在奋笔疾书,便有些不悦地抱怨道:“爹爹不是答应了今早出门赏梅么。”梅林离佃户王大川家最近,他家舂的粢米糕最是香糯可口。
父亲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稍安勿躁,待我写完这几封信。”
“昨夜怎么不写完。”她双手交叠趴在书桌前,下巴压在胳膊上嘟囔着。起个大早却赶个晚集让她十分不满。
父亲一心二用,手下不停,一边还与她聊着天:“你母亲呢?”
“姆妈在练字呢。”母亲写得一笔好字,且天生勤勉,不管练功还是临帖,日日不辍。她又道:“爹爹可别忘了昨日输了我两目,须得把那柄小倭刀给我。”
父亲哭笑不得:“座子便让了一枚,你还是执白,也好意思要彩头。”
她道:“输了便是输了。虽然我年纪小,爹爹也不能抵赖。”
父亲无奈道:“你要匕首做什么,把那套嵌螺钿竹梅漆盒拿去吧。”
“那我便都要了。”她不客气地回道,想了想又说,“还有前些天爹爹说了带我测影量塔高,到现在也未成行。”
父亲停笔示意她瞧瞧窗外,说道:“你爹也变不出日头来。”
她于是噘嘴道:“爹出海大半年,也不见给我带什么回来。”
父亲望着她说:“那你身上穿的什么?”
她摸了摸皮袄袖口的黑貂风毛,说:“就这一件。”
父亲笑着摇头,不再理她。
她见父亲在笺纸上写下“自乍浦出海,顺风东行,十数日便达长崎”,又忍不住问:“爹,海上风浪大么?”
“这段行程横渡东海,风险颇大,即便搭的郑氏的船,也不敢保万无一失。故而回程时,便从日本国的九州博多湾北行穿对马岛至釜山,沿朝鲜,辽东,山东沿岸行船。”父亲说着递给她一张自绘的简易海图。
她兴致勃勃地比划着海路,好一会儿又问道:“听说郑氏的水师有几百艘舰船,海商们都得上税才能保平安,是也不是?”
父亲答道:“凡是往来月港台湾琉球日本的商船,一律交郑氏牌饷,按船只大小五百两到两千两不等。交了这饷银可领个牌子,保一年平安。”
正说话间,父亲的伴当敲门进来禀报:“老爷,夫人有急事寻你。”
“夫人可说何事?”父亲搁笔,皱眉问道。
伴当苦着脸道:“不曾说。似乎是有外人来……”
父亲疑惑地匆匆而去。
她好奇万分,追着去了前厅。只是母亲没有叫她,且听说有外客,也不敢贸然闯进去,便在门外偷偷往里看。只见厅中除了父母,还有一名陌生女子,只看得见背影。厅里主座之下,设了两溜椅子,都搭着絮了棉的闪缎椅披,十分舒适,可三人都不坐,僵硬地站着。
“你可认得她?”母亲语气不善。
父亲脸色阴沉,却是一言不发。
厅中一直无人说话,许久之后,那陌生女子欠了欠身,告辞出来。钱昭在门外与她打了个照面。那女子二十上下年纪,瓜子脸柳叶眉,容貌清丽,罩着件蓝地绒缎大氅,虽冬日穿得臃肿,也看得出高高隆起的肚子,显然是有孕在身。那女子与她对望一眼,微微颔首,便兜上风帽,缓步而去,走到院门口,才有丫鬟模样的女孩儿上前撑伞搀扶。
厅里剩下父母二人,只听从来语如柔风的母亲冷冷问:“你说出去会友只是喝酒,她是冤枉你了么?”
父亲似乎想分辩什么,但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母亲似乎失望已极,抚额疲惫地道:“她说只要进门即可,不求其他。你瞧着办吧……”
“福晋在午歇……”外间传来牧槿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然后便是多铎的问话:“睡了多久了?”
木槿答道:“回王爷,大约小半个时辰。”
“我进去瞧瞧……”接着便是撩帘的窸窣声和朝靴踩在地毯上的沙沙声。
钱昭在半梦半醒间感觉他坐到了身边,呼吸渐近,颊上一痒,是他的吻落了下来,她于是翻身背对。他的手在她腰际轻抚着,坐了好一会儿,见她始终熟睡,才终于离开。
她这才松弛下来,重又昏沉睡去。
“姆妈,你要是不喜欢,以后可以不见她。”
母亲当晚便搬来与她同住,尽管安慰的言辞十分拙劣,母亲仍笑着问她:“昭儿想要兄弟姐妹么?”
她其实一直希望能有个弟弟,但面对母亲却只能默然。从小她就是父亲的骄傲,如今大了,却仿佛成了负累,只因她是独女。若有了兄弟,父亲母亲也不会总被人在背后指点了吧。
母亲理了理她的额发,玩笑道:“你啊,就是个锯嘴葫芦。只有对着你爹,才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
她听出母亲话中的不满,挨过去道:“姆妈,我跟你一块儿。爹对不起你,我以后都不理他。”
“他是你爹,你如何不理?”母亲道,“不过,你爹出门大半年,我们却老守在家里,也太无趣。你可愿意跟我出去游玩一阵子?”
她犹豫了半晌,点头道:“我随姆妈去。”父亲也许会孤单,但她更放心不下母亲。
“额尔德克的父亲过世了?”钱昭有些吃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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