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乐师宽袖对襟的烟灰鹤氅里头一件皂色皮袄,领口的貉子风毛微微漾动。他这回不弹琴,一管竹笛横在手中,颇有些仙气。这笛音似乎也与他的装扮一样,袅袅若烟,轻灵如风。唱曲的少年则是一袭月白直缀,身形更显单薄,但一开口便胜玉树琼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院中一阵微风拂过,片片红梅花瓣飘然而落,大多洒于雪地,有一两枚缓缓飞入乐师怀中,落在他衣襟之上。
歌声飘渺,人若谪仙,一旁的二格格如梦似幻。钱昭闭目欣赏,手指随着乐音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
多铎回府时,远远便听着主院歌声,走到垂花门下,便不再往里去,靠着门柱静听起来。同来的多尔衮与英额尔岱本不打算进内院,但多铎既然领着往里走,便不客气了。此刻却是一个个在院外大眼瞪小眼,到底有些尴尬。多铎堵着门,还能看见里头,他二人就只能在墙根听着随风而至的歌声。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一曲既毕,却是格佛赫先拍手叫好道:“虽不懂词,但真个好听呢!”
二格格深以为然,满脸通红地点着头。
钱昭笑道:“既然爱听,以后再叫他们进来便是。”说着吩咐卢桂甫看赏。这时却见泰良急匆匆进屋里来,便问,“王爷回来了?”
泰良回道:“是,摄政王也来了,都在院外。”
钱昭皱眉,心道,这登堂入室的到底想怎地。
格佛赫识趣地当即告辞,二格格本想跟父亲请个安说几句家常话,可还是有些怕见那位伯父,也匆匆去了。
钱昭命人关了东厢的门,换了一身衣裳,那边正房便又派了泰良来请。
最近多铎早出晚归,钱昭睡得早,因而碰面也少了,今日一见,发觉颇为想念,因在人前也不好太过亲昵,只能握住她的手,附耳轻声说:“今晚不出门了,我俩说说话。”
钱昭笑着捏了捏他的手,在他身边坐下。
既分宾主坐定,英额尔岱先道:“最近有些窒碍,有人……咳咳……惯于守财,不知福晋有无妙法?”
钱昭想了想道:“有个法子或可一试,花名册上人等,若不如数缴清,便扣下从今往后的俸禄,以抵充本银与利息。如十万两本银,第一年本息可计十三万六千两,年俸一万者,扣除年俸,尚欠十二万六。今后若有禄米或者赏赐,也需先行扣减。”
英额尔岱心道,此计毒辣,甚好。之前想了几个辙儿,都不如这法子简单直接。
多铎笑说:“阿济格肯定第一个哭爹喊娘。”
钱昭却道:“有摄政王威势在,不会。”
多尔衮低头吃茶,没有说话。
英额尔岱放松下来,便也端起茶盏,闲谈起来:“之前在衙门与汉官们谈起前明条鞭法,似乎大多数人对其骂声不绝,归于张居正擅权扰民。”
钱昭回道:“条鞭法始于嘉靖年,看户部存档,张居正死去多年之后朝廷还予推行,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去。此法并非不好,初衷一为国朝增税简政,二为小民解劳役佥派之苦。只是理想高远,实行起来却总不如人意。”她吃了块点心,又喝了半盏水,才继续道,“及至后来,役银倒是收了,力差杂役增派却愈多,却不是当初立法之本意。其实,我以为条鞭法之败皆是因银而起。”
“哦?这我却是从未听说,还请赐教。”英额尔岱曾看过她的“银论”,倒想听听详解。
多铎对于“条鞭法”之类,闻所未闻,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实在是不想干坐着听天书,于是扯了扯她衣袖。
钱昭看他一脸憋闷,未免好笑,却还是耐心解释道:“朝廷税制,原除田赋外有各种正役徭役,比如催办钱粮、兴修河工、上供物料等等,小民不堪其苦,朝廷征收起来也十分麻烦,中途也容易作弊贪腐。说个典故你便明白了,京城库房监收,惯例向解运之小民索取贿赂,花了钱可以以次充好,不花钱则良品也被定为劣货。万历初年,神宗帝外祖父武清伯李伟收人酬金,将劣等供布输入库中。张居正抓了把柄,拿着瑕疵之布向太后抱怨,借此将监收之官员宦官重新撤换。”
多铎咋舌道:“胆子真肥!”
钱昭心道,这算得上什么,让人大开眼界的事多了去了,嘴上却只是笑笑说:“所谓条鞭法,即是将所有田赋杂役一概征银,量地计丁,按田亩折算缴纳,所有杂役,则由朝廷雇工完成,而解运之事也转为官府承担。”
“原来如此。”多铎终于明白。
多尔衮本是一知半解,也不好下问,经她一解释,也是恍然大悟。
英额尔岱早已不耐烦,催促道:“福晋还请说说如何因银而败!”
钱昭觉得肚饿,也顾不得失仪与否,不时吃些糕点,这时又找着空拿起块桂花年糕咬了两口,咽下去后,让牧槿拿棉巾擦了手,才道:“条鞭法在南方易行,皆因南方民富而银贱,苏松植棉,杭嘉栽桑,福广则种蔗榨糖,农田种稻者不过十之二三,外洋之银源源而来,故而征纳役银实是解民之困。然也因此更无人种稻,一旦遇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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