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谷连骈面沉似水地下了马,府中的仆役迎了出来,他将马鞭递给小厮,便径直走了府门。诸人见通判大人今日面色阴郁,无不噤声,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近身的侍从上走前来,躬身禀告:“大人,曹参将和孟副官正在议事厅等候。”西谷连骈点了点头:“我更衣后即来。”他匆匆走到穿廊边,正要拐去偏院,却停住了脚步,踟蹰了片刻,转身屏退了众人,独自进了东跨院,往庭院深处走去。
穿过两处花园,西谷连骈轻轻推开一扇雕花的青檀木门,屋内隐约有琴声传来。他站在廊下仔细整了整衣冠,才脱去外靴,走了进去。屋内焚着香,隔着香云纱的屏风,杨琼正端坐在书桌前,神情凝重地轻抚琴弦。西谷连骈轻轻走到近前,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臣拜见殿下。”
杨琼停下了手,他的面色比前些时日要好了许多,只是头发依旧泛着灰白之色,颇觉憔悴。西谷连骈笑道:“殿下今日觉得如何?”他打量着杨琼,欣慰道,“江寻果真是当世神医,才不过两日而已,殿下的精神较之前日已然大好。”
杨琼一笑:“金针圣手江有情,自然是名不虚传。”
西谷连骈的目光落在杨琼手边的乌木琴上,便道,“这把琴的音质太过普通,不过是寻常之物,配不上殿下的千金之躯。臣那里有把七十年前著名琴师萧紫烟亲手所制的苦水琴,明日便叫人给殿下送来。”
杨琼淡淡道:“不必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身,“虽是寻常之物,但贵在情真。”他沉吟道,“这把琴,我很喜欢。”他的唇边泛起浅笑,“常言道,千金难买心头好。”
西谷连骈点头称是,杨琼抬起头来,示意他坐在自己的对面,开门见山问道:“田蒙这两日有何异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可是有些不好对付?”
西谷连骈正襟危坐,道:“田蒙此番失了独子,恨不能将一干人等全部给他那宝贝儿子陪葬。我今日在府衙已经同他翻了脸。”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田蒙修书密报上京,所幸被我半路堵截了下来。”西谷连骈的神情肃穆道,“最麻烦的是,田蒙似乎已经知晓了殿下的下落,只怕大院君那里已经收到了风声。”
杨琼打开信函,细细看了几遍,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西谷连骈却站起身,朝杨琼拜了一拜,道:“殿下,照如今的形势,臣下以为,唯有把何晏之交给田蒙。否则,田蒙若狗急跳墙,祸水只怕会引到殿下身上。”
杨琼端坐不语,稍许,缓声道:“田蒙死了儿子。晏之若是落到他的手里,自然是死路一条。”
西谷连骈道:“田家世袭怀远侯,在西北关塞经营数十载,势力不容小觑。田蒙若归于大院君麾下,对殿下则大大不利。而今牺牲一个何晏之,先平了田蒙的丧子之怒,也能给殿下争取一丝喘息的时机,以图后事。”
杨琼颔首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眼下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他用指腹轻捻着薄薄的纸张,神情淡然,语气却是极为坚定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连骈君,我的目的,却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何晏之。”
西谷连骈道:“臣本想找一个身形相貌肖似何晏之的人冒名顶替。只是,田府上下见过他的人太多,而田蒙又老奸巨猾,只怕瞒天过海不成,反而会弄巧成拙。”
杨琼负手走到窗前,用手指轻叩着窗棂,喃喃道:“那么,可有办法将他安全送出陈州?”
西谷连骈道:“在陈州方圆百里之内,臣可以暂时保他无虞。但出了陈州,难免又会落入田蒙的彀中,况且,何晏之杀人重罪,田蒙已然列入有司卷宗,一旦上报刑部,便是全国通缉,任他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官府捉拿。”
杨琼冷冷一笑,挑眉道:“陈州府衙尚未审过的案子,也能够上报刑部?”
西谷连骈道:“臣今日在府衙正是为此同田蒙起了争执。田蒙借口何晏之所杀乃是朝廷命官独子,绝了侯门贵胄宗嗣,要将此案列为谋逆大罪。”
杨琼骤然变色:“谋逆大罪,乃是要判凌迟处死,株连九族。”
西谷连骈垂眸道:“正是。”
杨琼冷笑了一声:“而你方才还提议,要将何晏之交于田蒙。”
西谷连骈双膝跪地,仰头看着杨琼:“殿下,臣不想您有一丝一毫的危险。无论如何,臣只希望殿下能够安然无恙。”
杨琼冷冷道:“你的忠心,很让我感动。”他盯着西谷连骈,“但是何晏之,是绝对不能牺牲的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么?”
西谷连骈默默地点了点头,杨琼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双眉深锁,缓缓道:“决不能让田蒙有机会将此案过三司,提交刑部。”
西谷连骈跪在地上望着他,眼中闪动着幽暗的光:“殿下,眼下唯有两条路可走。其一,便是臣方才所言,牺牲何晏之,臣再按照原定的计划护送殿下从益州穿过河西长廊,自渤海旧界入关东。”他顿了顿,目不稍瞬地看着杨琼,“其二,便是破釜沉舟,让田蒙永无机会将卷宗上交刑部。”
杨琼止住了脚步,目光凛然地看着西谷连骈,低声道:“难道再无其他之法?”
西谷连骈道:“殿下若执意要保住何晏之,如今之计,唯有反客为主,先下手为强,杀了田蒙。”
杨琼的声音冷了下来:“若杀了田蒙,则再无退路。”他缓缓道,“你这是要我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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