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修长的手指和文卿的手指最终在他的眼睛里重叠在一起。
文卿把手压到琴弦上。他还没有开始弹奏,可不知为什么,杰克几乎已双目含泪。
他弹出一段极为快速的清亮音节,曲调在高音区里游荡,刚一听上去的时候好像和别的吟游诗人所弹奏的乐曲没多少不同。
但很快你就能分辨出那种差别,因为文卿手指下的音乐是如此的圆润——这种圆润极为具体,几乎达到了听众一听就能听出与众不同之处来的地步。
就像过满的泉水鼓出瓶口一个完全无法忽视的高度,但凡看见的人都会为了那种摇摇欲坠的、好像下一秒就会炸开的水面感到心惊胆战,这段作为乐曲开场的旋律实在是过于通俗了,然而单纯的结构里,依然潜藏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张力。
杰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音乐开场的一瞬间里他就把文卿和曾经的那个吟游诗人完全分开了。他们都是具有某种神秘气息和某种特质的吟游诗人,但毫无疑问,这两个吟游诗人完全拥有不同的风格,他们唯有对音乐的热爱是相似的。
他听着文卿的弹奏,那双细长洁白的手灵巧地穿梭在琴弦之间,随之而来的音节却好像永远比他的手要落后一步。这乐曲其实也算不上十分的动人,它的节奏太快了,像是一团火燃烧在听者的喉咙里,激烈的情感波动让听众想要放声尖叫,然而他的乐曲却还未停止,听众便不得不为此屏住呼吸。
这首歌是焦灼的、痛苦的,又是爽朗的、畅快的。鲁特琴特有的清脆音色却又让这种复杂的情感显得十分轻松,或许这正是一个高明的演奏者所带给听众的感受,再复杂的音乐,也能弹奏得十分轻松。
他分辨出文卿似乎是想要讲一个什么故事,他弹了一段又一段,一段又一段,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同一段曲调。并非单纯的重复,他改变了某些重音的位置,调整了音乐的结构和强调的部分,可是这首歌好像依然没有进入中心。
它是无重点的,无方向的,音节和曲调都极为松散,好像一个故事始终没有主线。
然而最奇怪的是那段隐含的主线又好像极为突出,杰克默默地听着,越来越投入和认真,于是那段隐含的主线在他的耳中就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里混进了一个大人的说话声一样,不和谐到无法忍耐的地步。
又是一段旋律即将完结,闪现的装饰音里,音乐中的飘忽不定和毫无着落分外清晰。
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杰克拿起了放在面前的小鼓。
文卿垂着眼演奏,他沉迷在音乐里,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笑容一旁是杰克扬起的手,和即将落下的重重一击。
咚。文卿轻声说。
咚!
这声闷响终于自杰克的掌下传出,文卿却想起他刚刚看见杰克的样子,那个孤零零坐在酒馆里的身影。两种颜色的小圆耳朵,和黑亮的小眼睛。
仿若某个孩童穿过森林后遇见辉煌的断壁。
它悲伤地沉默着,因为寸草不生或者最后一只为它歌唱的鸟儿死去。
于是孩童对着山壁大声呼喊,最后终于等来了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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