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欢愉嫌时短,如此过了一个来月,京里荣府便来了信。贾琏拆开来略看了一眼,大吃一惊。也顾不得什么礼儿了,只自己一溜儿来到了林如海的院子里。
可巧那一日林如海等三个都在,贾琏进了屋子,先是给林如海请了安,随即蹙眉道:“林姑父,老太太那里来了信,东府里蓉哥儿的媳妇过世了,小侄儿须得赶回京里去。”
说着,看了一眼黛玉。
林如海半靠在榻上,听了他的话也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忙道:“东府的蓉哥儿?我记得是你们东府里的嫡长孙?”
“正是。”
林如海叹道:“此乃大事,你回去也是正理。只是,这寒冬腊月的……”
“不妨事。”贾琏忙道,“小侄儿虽是不才,往日里也在府里管着些事情。如今东府里有了这么大的事儿,若是不回去,着实说不通。只是姑父这里,小侄儿也是放心不下。”
顿了一顿,才又开口道:“还有一事,这,这……唉,自从林妹妹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疼若珠宝。本来回扬州前,老太太便嘱咐小侄儿,待林姑父身子大好,务必将林妹妹再带了回去。这回信上又提及了此事。林姑父看……”
林如海淡淡一笑,掩着嘴咳了几声说道:“老太太疼爱玉儿,这原也是玉儿的福气。只是,前头我也说了,玉儿一天大似一天,也不能一味地住在亲戚家里。便是外人看着,也是不好看。况且我这里时常有些不好,因此,这一次琏儿回去便替我跟老太太分说一番。待我身子好了,皇上又许进京的时候,定亲自带了玉儿去给老太太磕头。”
贾琏还想说些什么,林琰看了黛玉一眼,黛玉会意,起身道:“琏二哥,父亲说的是。黛玉这几年未在父亲身边尽孝,着实愧为人女。琏二哥便如父亲所说回了老太太罢,老太太也必是能够体谅的。”
贾琏无法,知道黛玉是无论如何带不回去的了,只得心里叹息一声作罢。
当下林琰又命人替贾琏打点行装,又预备给贾府的东西,以谢这几年对黛玉的照拂。黛玉那里也连夜做了一条精巧的抹额,乃是用驼色底子银线绣寿纹的样式,中间又缝了一颗浑圆的珠子。又有给三春姐妹的信笺等物。也是足足忙乱了一日又多半夜。
紫鹃手里替黛玉将给荣府里众人的礼物一份份包好,看看黛玉,终究没有说话。
第二日一早,贾琏便过去辞了林如海,启程回京城了。昨日他偷空跑了出去,跟自己那个正相处得如胶似漆的扬州美人缠绵了一番,又指天誓日地说自己定会回来,直折腾到了入夜时分方才回去。
林琰亲自送贾琏到了船上。贾琏瞧着立在渡口的林琰,一件儿青色闪金缎面出风毛的斗篷,将整个人裹在了里头。朔风吹过,猎猎作响。
却说荣府里自从黛玉回了扬州后,宝玉便一直恹恹的,每日里除了往贾母那里去请安,更多时候便是跑去黛玉所住的碧纱橱里,又是摆摆这本书,又是弄弄那本字帖,只盼着黛玉早日回来。贾母王夫人等看在眼里,贾母自不必说,为了两个玉儿感情亲近些只有高兴的。王夫人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是咒骂黛玉不止——便是人走了,也要勾着宝玉的魂儿!
好容易盼着贾琏来了信,言及已经到了扬州,却不料晴天霹雳一般,林如海,竟然不声不响地便过继了一个儿子!这还不算,日后黛玉也不会再回荣府来了!
王夫人一边欣喜一边痛恨。欣喜的是勾着自己儿子的狐媚子终于不必回来了,日后宝玉总算是不必往她身上费神。日子久了,两个人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也就淡了。只是,可恨那林如海,事先竟没有露出半点儿口风来,悄无声息地,便多了个继承家产的儿子?哼,谁不知道林家几代子息单薄,哪里来的近枝儿叫他去过继?
想到此节,王夫人便埋怨贾琏信里说的不详不尽——你好歹倒是把那个什么林家大爷的底细打听清楚了啊。
宝玉不管这些,只听闻黛玉不再回来,登时如五雷轰顶,怔怔地站在那里,任是袭人如何拉他也是不动。唬得贾母忙一把搂了过去连声叫着“宝玉”,又叫人给揉搓着胸口顺气儿。
袭人一边儿轻声哀叫,一边儿抹着眼泪替宝玉揉着 。过了好一会子,宝玉才“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带着哭音儿问贾母:“林妹妹不回来了?”
贾母心里原本就是烦躁了,见宝玉面色如雪,眼神空洞,只得哄道:“谁说的?你妹妹不过是因她父亲病重,才留在扬州侍疾的。过些日子,等你姑父好了,自然就回来了。”
宝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若是林姑父一直不好呢?林妹妹岂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
贾政也在一旁,见他这般做派,气得胡子直抖,喝道:“宝玉!你这孽障胡说些什么?岂有红口白牙咒你姑父的?”
宝玉吓得一个哆嗦,贾母立时便急了,手中拐杖指着贾政,颤巍巍道:“你可是有个做老子的样儿?宝玉见了你,便是避猫鼠一般,可见你平日里都是这样吓唬他的!我知道你怨我纵坏了你儿子,好!我只回了金陵去,好歹与我的玉儿离得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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