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勋府邸过了一晚,翌日,几人送萧滓到城门,萧滓对江彬道:“今日方知江统帅并非池中物,来日若能尽绵薄之力……”
“求之不得。”江彬也觉着与萧滓颇为投缘。
王勋又嘱咐萧滓几句,这才道了别。
荷笠带夕阳,青山独远归。
往回走时,王勋忽道:“明日我启程去浙江……”
几人互看了眼,王勋祖籍在杭州,清明将近,自是要祭拜。
江彬瞥了眼腰间鞭子道:“我与你同去。”
孙镇与张輗也在一旁附和,王勋道:“你们早祭过了,不如留下照看嫂嫂。”
二人答应了。
江彬只带了汤禾随王勋前往浙江府。
一路经过山西、河南、南京……两人聊得投机,便也未觉着路远。王勋的身份本有些尴尬,但有江彬这锦衣卫指挥使作陪,自是顺畅许多。
两人歇了一晚,刚要出南京城,却听一人道:“公子这扇袋别致得紧!”
江彬扭头,就见了茶铺里坐着一人,正悠然自得地摇他的描金扇,他身旁坐着的,正是江彬留在大同的那几名锦衣卫。
江彬顺了把坐骑的毛,装没瞧见,王勋却装不了,于心不忍地拍了拍江彬的肩:“我去抓药。”说罢便牵着马朝药铺走去。
江彬将马拴在茶铺边上,瞥了眼本该在筹备祭祀的正德皇帝。
“路过怎也不说一声?” 话未完,就被飞奔来两位的衣衫不整、气喘吁吁的内阁大学士梁储和蒋冕一左一右给逮住了,几个同来的“大汉将军”竟都落在后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两位阁老把正德皇帝拉到一边,紧箍咒似地说教了一通,这才注意到恨不得钻到马肚子底下去的江彬。
江彬对二位行了礼,义正言辞地和正德皇帝撇清关系:“我与故友同往杭州祭祖,途经此处……”
“与我私会。”正德皇帝摇着扇子接道。
两位阁老并不想知道二人是否预谋好了,一人拽着正德皇帝一边袖子,生怕这活祖宗再跑了。正德皇帝见老人家一脸苦样,便也不再为难,上前使劲捏了把江彬手腕:“瘦了。”
江彬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牵了马昂首阔步地走了,转身时将正德皇帝塞给他的纸条又往袖子里推了推。
王勋提了药材出来,正见了一脸无奈的江彬,于是调笑道:“江统帅真乃祸水一瓢。”
江彬掐下树上未熟的杏子丢过去,王勋接了咬一口,呸地吐了,牵着马与江彬一同往城门走。
按江彬交代买了些滋补品和金石玉器的汤禾早候着了,江彬见他另一袖里掩着支桃木簪,不禁一笑。
一路颠簸,终于赶在清明前一日到达浙江杭州。
王勋带着江彬去见他姑母与母亲,两位妇人家颇为不好意思地收了江彬的礼,随即便拉着江彬嘘寒问暖。
“倒似你才是王家孙似的。”王勋在被嘱咐带江彬四处走走时不免抱怨道。
柳暗花明春正好,重湖雾散分林沙。
江彬望着西湖苏堤,想起正德皇帝塞给他的条子,于是道:“听闻前段时日,市舶司出了些岔子?”
王勋倚着香樟树道:“来的一路略有耳闻,说是两队倭人商船先后到了宁波,市舶司却先款待了后者,前者一怒之下夺了前者船只回国,沿途烧杀抢掠……”
江彬点了点头:“待清明过后,我去市舶司走一趟。”
王勋爽快道:“我替你打点。”
翌日,家家户户皆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满道都是前往坟前扫墓的素服。
王继因死无全尸,并未埋在占着风水宝穴的祖坟边上。王勋先去祭祖,让江彬和女眷晚些出门。
王继的坟地是王勋定的,就在王继与他儿时嬉戏的小山丘上。山丘上就王继这一座坟,坟建得朴素,边上一棵老槐,替王继遮去渐渐毒辣的日头。竖着的墓碑刻着王继的姓名、籍贸、家世、经历以及逝世年月、葬时葬地,这段碑文以及四言铭文,都是王勋亲手执笔的。
碑文往往溢美过誉,王勋写的却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我们小时候总想着将来长得与这槐树一般高,却原来,我们长,它也长,永远都够不着。”王勋芟剪着坟前草木对江彬道。
由姑母和丫鬟扶着的王勋之母,吃力地将酒满上,江彬看着那模样便觉着不忍,但也知这必是亲力亲为的。
王勋除草添土,随即扶着母亲,姑母,和江彬一同跪拜。拜完将酒洒在埋了王继的坟土上,将楮钱置于坟头。
最凄凉,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身素服的江彬,不知该如何安慰身边的二位妇人。哭到伤心处,都不愿离去,王勋又为坟头除草添土一番,这才令两名丫鬟扶着妇人们先回去了。
王勋带着江彬往前走,走到园圃芳树下,便拉着他坐下同饮。江彬只陪着喝几口,怕醉意上来,当着王勋的面说些不该说的话,徒增伤感。
王勋从始至终都未哭过,只靠着树发怔。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西湖边的古刹上,直到南屏晚钟荡开层层叠叠的雨雾,方低声道:“倘若确有轮回,恰如这日落日出……”说着,又摇头苦笑,“即便有,也未必能遇上……上苍不曾厚此薄彼,我只是不服……”
雨笼青山,如晕开的水墨。
“当年,我与兄长比高,总差这么一截,他便安慰我道,厚积薄发,将来,必走得比他长远……”望了眼暗下的天色,“可谁要这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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