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风看着丝毫不见云开雾散之象的天空咬紧了嘴唇。大雨之后山洪落石阻断了道路,进光州还需绕行西侧行云山区,择地势高一些的官道通行。然而山路崎岖,还有落石滑坡阻塞道路,他和随行的陆勉在此山中盘桓了数日,明知光州府城近在咫尺,却望山跑死马,怎么也寻不到一条通途。
“堡主,宋庭传信说,运河漕运因为水匪也断了,需要的药材,可能一时半会运不到。”陆勉把被雨水淋得湿透的信鸽捧在掌心暖着,皱着眉向李长风通报。
“知道了。”李长风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冷雨。也只能是知道了,这种事情他确实无力去管。“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堡主,要不歇一歇吃了午饭再走吧?”李长风点头同意,两人寻了个遮雨的岩洞,陆勉麻利地把火生好,却没有先架上锅,而是把他的宝贝鸽子小心翼翼地烤干了羽翼,随后才烧了水,下了锅干面条,拌着些咸菜豆子端来给李长风。
主仆二人正吃着,忽听得洞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些许金属的晃荡声,以及粗野的土话吆喝。
李长风放下筷子,握紧了腰侧的剑柄。陆勉一闪身站到他面前,背上弯刀已经出鞘。
来人果然是一伙山匪。但是就李长风这些江湖人的眼光来看,称之为山匪实在不够格。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中的武器不过是些镰刀锄头,还因为沾了水带着黄红色的锈迹。相比起来,提着雪亮刀剑一脸戒备的陆勉和他才更像打家劫舍的凶徒。
领头的人显然没料到平日歇脚的山洞里突然来了两个武人,看着陆勉那双月牙儿一般明晃晃闪着寒光的弯刀,愣了好一会儿才粗声粗气地吼道:“介(这)是俺们的地方,要在介歇,先、先交买路钱!”
陆勉正要动手,被李长风从后面拉住了。他慢悠悠地站起身,笑道:“钱可以给你,不过我有话问你们。”
他从腰间荷包里抽出一张银票,走上前去,哪知道那领头人看了看银票,摇头:“不要介个。要、要现钱!”他咽了咽口水,指指那口正煮着面条的锅:“要是没得,介锅饭给俺们吃了。”
李长风和陆勉都是一愣。这一迟疑,那群人已经围到锅前,也不要碗筷,就着锅直接用手捞起了面条,顷刻间两人份的面就光了。
陆勉看了看李长风,后者冲他点了点头,陆勉随即收起弯刀,打开干粮包袱吆喝着挤到锅边,把剩下的面条干粮倒进去又煮了一锅。
两人窝在洞口看着里面一群“山匪”围着锅如饿死鬼一般狼吞虎咽,一直到这群人把锅底都抹净了,舔着嘴角过来挥着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李长风拿出一块银子举到那领头的面前:“你是光州本地人么?带我进光州府,付你真金白银。”吃的都给了这群饥民,如果没人带他尽快出山,他和陆勉就惨了。
“俺们都是。”那人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放进怀里:“带你下山容易。出介山沿大路再走半天,就是府城。”
“既然都是光州本地人,跑山里来做什么?”
“大水淹了田,还有瘟疫。过不下去了。”那领头的道:“山里也不安全,好歹不会被淹。俺们村里活着的人都搬到山里来了,没有吃的,只能沿路找些人……要吃的。”他黧黑的脸膛上露出些许红色:“俺们……也是逼得急了么。”
“你们官府没有管么?赈济之类的,没有吗?”李长风心下疑惑,离府城这么近的地方百姓都被逼着跑上山里为寇,远一些的地方岂不是要反了天了?
“前一阵子是发了几个钱,但是瘟疫来了,听说府里的大官都有几个病死了,也没人再发粮食钱什么的了。”领头人道:“咳,您二位还要去府城,也不知府城这会儿还有没有活人哦!”
“这么严重……”李长风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说你们俩,有啥大事儿要去府城啊?没啥事儿,我劝你们还是别走那了。”
“老乡,我们俩是大夫,专门为了治病去的。”李长风叹了口气:“还请你找个向导,尽快带我们出山。”
“哎?大夫?”那人一听,赶忙把李长风刚才给的银子掏出来还给他:“那您的银子咱们不能收……顺子!”人群里应声钻出一个瘦长如竹竿一样的年轻人。“顺子以前收山货进府城卖,这块路他熟!保准晚上你们就到!”
“那谢谢你们了。”李长风示意陆勉收拾起锅碗,两个人跟上那名叫顺子的年轻人,加快速度踏上了崎岖的山道。
顺子果然熟悉山路,日落之前,李长风等人已经望见了光州府青黑色的城墙。城楼顶上高高的瓦松朝天立着,满墙的青苔被雨水浇成一片湿润的绒绿色。城门口不复往日的喧嚣,正门紧闭,仅从侧门进出,还有一队队士兵严格盘查。
李长风和陆勉过了城门一路往府衙而去。平整宽阔的大街上汪着及脚踝的水,临近晚饭时分却几乎见不到炊烟。原本繁华的街市,一派死气沉沉。
他们心急如焚地赶到府衙,却没有见到主事者。光州的知府姓马,李长风往年来拜访妹丈时见过一面,如今却不在府衙中,书吏说,是去迎接京城来的赈灾官员了。
“兵部侍郎安澜大人,工部侍郎王昊大人和太医院的叶知秋叶太医。再加上李大侠您,或许可以先将这瘟疫治住。”长史黄源蜡黄着一张脸,笑着给他们倒上茶。
李长风却没什么心思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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