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曾经告诉过他,展云鹏定是受人蛊惑,才会对她如此,生前如是爱他,又岂会一转身,便视她如瘟疫。
姚氏信不得,信不得这人对她的百般疼惜,原来只是为了蒙蔽她的双眼。
“呵,翠儿是我夫人,在下自是爱她的。”展云鹏冷冷笑着,然而整张脸的肌肉都在那里抽搐。
展云鹏原先只是绥林县里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姚家在这里倒算得上是一户望门。那阵子,姚翠经常到私塾接送小弟,一来二去,便认识了展云鹏。
两人的感情一日盛过一日,终于叫姚家瞧出了端倪。姚老爷转告展云鹏,他一个穷书生,还妄想高攀姚家,痴人说梦罢了。
谁料展云鹏竟是爱煞了要姚翠,三九霜寒,愣是在姚家门前跪了整整三日,人都快堆成了一座雪人。他在外面跪着,姚翠亦在姚父面前求了三日。
她本是女儿家,嫁了人,便不再算是姚家人了。她恳求姚父放了她,就当从未生过她这个女儿。
姚老爷一巴掌将姚翠扇出了姚家,警告两人从此不要再踏入绥林一步。
展云鹏带着姚翠辗转流落至霁城,餐风露宿,姚翠本是千金闺秀,又何曾吃过这等苦头,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曾有一度,展云鹏错以为自己是不是真心爱上了这个女子。
念头一起,展云鹏又立刻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后来展云鹏在霁城认识李沐,在他慷慨相帮下,展云鹏弃文从商,几年间,生意越做越大。
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从绥林传来消息,姚翠的弟弟在一次跑货时遇上了山匪,尸身被人抬回姚家,姚老爷当场便昏了过去。
可惜,等夫妇俩回到绥林,姚老爷已然过世。落棺那天,展云鹏以姚家当家身份招呼了乡里,几日后,邻里街坊就瞧见那块挂着姚府的门匾被换成了展府。
旁人突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展云鹏说得极慢,眼中生出一分近乎病态的顽固:“我自问对她不薄,成婚数载,我始终待她如一,试问这个绥林县里,如我这般的,哪一个不是fēng_liú成性,哪一个不是姬妾成群。”
“自己恶心,还要拖上别人。”
白辰暗暗憋了一句,腕间的手链认同似的亮了一亮,传音给他。
“阿辰,我不会,连念头都不会。”
白辰:“……”
彼时,长空寺里的齐川正百无聊赖地赏着月色,闲闲一笑。
“因为我始终记得,在我只是个穷困书生时,她的那份情感。只是,我万没有想到,她死了,死了居然还不放过我!”
展云鹏积郁已久的愤意猝然爆发,冲着寂静、漆黑、空荡荡的院落大吼大叫。
“为什么!姚翠!是因为我对你太情深意重了吗!”
急骤的冷风卷过,将他一声声的斥吼卷散进风里,留下的,仍然是一片黑暗。
展云鹏闪烁着目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一条极微的红影在他的眉心一闪而过。
入夜,白辰抱着枕头睡得迷迷糊糊,猛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得他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展云鹏不管不顾推了门进来,抖抖瑟瑟着说:“上仙……她来了。”
大门上没有了符咒,姚翠拍门时心底一喜,想着是不是展云鹏默允自己了,那身白衣一晃,熟门熟路地飘到了展云鹏的卧房门前,话语中流露她的欢喜。
“云郎……”
“大姐,老夫早就告诉过你,你和你家那位不可能,你何必还苦苦恋着他呢?早些去地府,还能早些转世,来生投胎找个好人家,不要再走眼了。”
屋门前摆着张梓木圈椅,一人大刺刺地坐着,半眯着双眼,似睡未睡,似醒未醒。
“又是你?”姚翠那对墨黑的眸子迫切地四下转了圈,“云郎呢?是不是你不让他来见我!”
白辰懒懒地撑着扶手起身,近乎森冷的嗓音:“我拦着他?是他让我来杀你。”
“不可能!云郎是爱我的,又怎会要杀我?!”
“爱?呵呵。姚氏,他若是爱你,就不会害了你亲弟弟,逼死你父亲,霸占你家产了。”
“不可能!你胡说!”
“云郎他不会骗我的!”
“不会的……”
姚翠的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轰然崩塌,那些凝聚起的血肉被风吹落,似白烟一般,瞬间消散,余下一寸寸的白骨。
难以置信的质疑声,在空洞洞的白骨架子中变成了瘆人的沙哑。
鬼哭。
如此真真切切的鬼哭声,白辰已经多年不曾亲耳听过。
亓门那一夜之后,他只顾降妖,不敢捉鬼。
怕的就是这种熟悉的哭声,怕他刻意埋葬的回忆会重新翻涌而起。
“铃……铃……”
白辰慢慢步下台阶,手里摇着一只铜铃。四周一片寂静,铃声清响,尤显得格外突兀。金铃上裹着一圈苍蓝的薄雾,铃铛每响一下,雾气便浓上一分。
雾气浓上一分,眼前姚翠的这具白骨就颤抖一下,白骨簌簌颤抖,蓝雾盘旋着攀上骨骸,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姚翠锢在当场。
“这是什么……”姚翠被绑得半点动弹不得。
“亓门,锁魂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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