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有可能连字都忘记了么?
他合起锦帛,面色愈发凝重,看起来就像思索字间含义。
他可以用这些时间了解足够想要知道的东西,但是这读书写字……
这如何是好呢?
小孩一手摩挲锦帛,大眼眯了半晌。
翌日当兄弟二人再来看他时,便见一手握着昨日翻看的锦帛,另一手拉着二哥的手,撒娇道:“夫子前几日斥责弟弟的字写的不好,还说要弟弟向二哥好好学习。二哥可否教教我,怎么写字才好看呢?”
少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胡闹,你伤势过重,怎可再惦记这些。”
小孩微仰头,眼中似乎闪出了泪光。他继续用糯糯软软的声音道:“那二哥来写,我就看看……好嘛,躺在床上好无趣哦……”
少年似有些心软,见他精神还不错,才勉为其难答应道:“好吧。”
小孩见他答应了,大眼瞬间闪烁出快乐的光芒。他飞快打开锦帛,指着一个字道:“二哥看我这个字写的好不好呀?”
他指的是一个“曹”字。
这个字在每一卷锦帛竹简最前方总会出现,随之的还有另一个“植”字。他猜想这应该是他的名字。而他原先不过七岁,原先的字写的自然不会好看。
十二岁的少年皱眉瞧了许久,才指着上半一本正紧严肃道:“字之精髓在于布局,不可太过紧凑,亦不可太过松散,当然笔画之间浓淡也需适宜。便如你这个曹字的上半……”他一边说着,一边至案几上握笔写下几字,谨作对比。
兄弟俩一个说一个听,其乐融融。而可怜三哥无聊趴在案几上,睡的有如小猪。
“啊……原来要这样写啊。”小孩眯起眼睛,笑的纯真满足。“二哥的字真好看,我一定努力练习,赶上二哥!”
少年见他真的很快乐,便摸着他发顶,微笑愈暖。
这一日,小孩假借学书法之名,成功知晓自己名曰曹植,更知晓他怎么也读不通的文字排版其实是自上而下,自右而左的。
当然,最大的收获却是成功忽悠了好二哥曹丕,待他伤好,便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来教他习字。
他静养的第七日,头总算是不怎么痛了。
清晨睁开眼的时候,他又看到一人立在他的房内。这人身着天青长衫,墨发高束,露出棱角分明的脸。他长得并不算好看,但一双狭长的眼睛湛然有神,猝不及防之下仿佛看透人心。此刻正端坐于床边案几旁,漫不经心翻看曹植字帖,动作十分儒雅。
……这家人都喜欢在人睡着的时候偷偷进来探望么?
青年见他醒了,便笑了笑。他的笑容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曹植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夹着诡异的讽刺,但瞬间之后又成如沐春风的柔软:“四公子觉得如何?”
“……还好。”这究竟是这些天的第几次对话了?
青年的笑容里又添了些许的意味不明:“为师来看看你的伤势,”他顿了顿,扬了扬手中纸张:“这是你坠马之前临的字么。”
曹植垂眸不语。
此人眼中并无多少关怀,不像是特意来探望他的。他既自称为师,那一定是他的老师,杨修了。
但他的态度又为何如此怪异?
见小孩默认了,杨修继续道:“这篇《韩诗外传》卷十,四公子倒是临得不错。今日我观你气色不大好看,你我今日便不上课了,你且将之背诵一遍罢。”
“……”
杨修凝视着一语不发的小孩,微微眯起了眼。
这本是一个长得极为可爱精致的孩子,先前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十分幼稚。这一病之下,脸瘦了些许,倒是透出几分的漂亮了。
半晌,曹植还是不语。
杨修一手支着下颚,挑了挑眉,逆光里说不出的不羁fēng_liú:“莫非四公子尚未背全?”
曹植依旧低头不语,从杨修的方向,还能看见小孩面上似歉疚似委屈的神色。
“那便读几遍罢。”杨修将手中纸张递与他,笑容愈发温柔。
“……”曹植接过纸卷,心中叹了口气。他看着方方正正的字,一字一顿往下读:“楚庄王将……(兴)师伐(晋)……告士大夫曰有敢……谏者死无赦……”(括号内为不认识的字)
“停。”每听他读一个字,他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一分。待他读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叫了停。
曹植嘴角抽了抽。
他觉得脑袋又疼起来了。
杨修定定看了他许久,才拢了拢袖子,似漫不经心道:“四公子莫要告诉我,你不仅不会背诵了,还不识字了。”
曹植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眸敛去所有神情,只淡淡道:“我忘记了。”
杨修笑了笑:“是忘记了这一篇,还是忘记了全部?”
“……全部。”
杨修微微睁大眼,眼中略有一分惊讶——他也是真的惊讶了。
他愣了片刻,才遗憾般叹了口气,狭长的丹凤眼也缓缓眯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呀……”
☆、如此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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