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已经把箱子抬起来的侍卫手下打滑,箱子直直摔了下来,福临下意识连忙避开,幸好他站得还算远,并没有被伤到。
旁边的吴良辅也是吓了一大跳,扑上来挡在福临前面做忠心护主状,被福临一把给推开了。
他看着正好散落在地上展开了一半《水牛图》——岳乐在鄂硕府上找到了十余张,选了觉得最合福临眼缘的一幅——面色微变,把挡在前面的吴良辅推开后,当即蹲□来把那张画捡了起来。
岳乐就看到福临先是大惊,而后是大喜,激动得捏着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一颗吊起来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岳乐装作没有看到福临的失态,沉下脸来用力踹了侍卫一脚,当即一甩袍角重重跪在地上,叩头道:“都是奴才教奴无方,请皇上降罪。”
福临跟没听见似的,睁大了眼睛恍恍惚惚紧盯着这张画不放,呼吸都渐渐变得急促了,好半天后才抖着嗓声道:“朕、朕问你,这画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岳乐装作先是一愣的模样,而后才迟疑道:“不瞒皇上,这画……是奴才的一位……故人所作……”
他这样吞吞吐吐的,福临心焦如焚下一下子就恼了,捏着画的手不自觉用上了力道,见把宣纸都扯皱了,又急急忙忙松开了,重重一跺脚,催促道:“是什么故人,姓甚名谁,你还不快点说来?”
岳乐表现得比他还要焦急,大冬天的额头上都冒了汗出来:“非是奴才不愿意据实回禀皇上,只是……只是这位故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奴才看错了画无所谓,可连人都看错了,奴才实在是没脸向您提起啊!”
福临轻声道:“你说什么?”他看看手中的画,再看看被摔烂了的木箱子,隐约间倒是明白了——看来岳乐是把不愿意回想的东西都收集在这个箱子里,特意放在书房柜子顶上,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得擦亮眼睛看人看物。
对方说得煞有介事,弄得福临都有点犹豫了:“你是说……作此画的人并不是良善之辈?”话语中颇有迟疑之意。
岳乐生怕自己用力过度,再让福临对董鄂氏没兴趣了,连忙做出点欲言又止的神态来,支吾了半晌方道:“这个也不好说,奴才同她相交数载,深觉她是个淡泊名利之人,有秋菊冬梅之高洁。无奈世人的口舌能杀人,把她说得十分不堪,弄得奴才也被说得没了主意……”
看来这人跟岳乐还挺熟的,那此人理当非富即贵。再看手中的画作虽然有些陈旧之感,但也应当是近年所作。然则福临思来想去,都不记得近几年有哪位数得上号的人坏了名声的。
岳乐立刻摆出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来,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抬起手来央求道:“奴才留下这张画作不过是想有个念想,没成想惊扰了圣驾,求皇上把这画作归,让奴才烧了它吧。”
福临实在是好奇他说得究竟是谁,再看这《水牛图》,虽是仿作之物,但将他画作中的精髓之处画得淋漓尽致,忍不住开口道:“都说人如其字,观画作也能识人,依朕看,你这位朋友,还真是淡泊名利之人,理当不是俗人恶人。”
他是实在舍不得这等画作被岳乐简简单单一把火烧掉,小心卷好拢入袖中,又试图打听对方的身份:“朕倒是不知道朝中何时有了这样一位人物,你把他的名号报于朕听,若当真是旁人构陷,朕也好还他清白。”
说完后福临见岳乐惊慌地低头不语,看模样似乎有难言之隐,福临一向自诩宽厚,也不好一再逼迫他,只好道:“起来吧,朕答应你,今日之事,绝不会有第五个人知晓。”
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福临再没有了赏画的兴致,匆匆从安郡王府出来,一回到乾清宫,就迫不及待把那幅画取出来细细观赏。
先前粗略一观他就已经着迷了,此时再看,越发让人惊艳,福临深觉此人必是自己的知己,每一笔每一画都仿若画到了他的心坎里,抚卷长叹半晌,郑重其事地让吴良辅把这幅画裱起来挂到他的书房去。
这幅《水牛图》正面并没有落款或题词,福临递予吴良辅时,却眼尖地在背面看到了一块很小的红色印记。
他急忙挥手让这太监退下,把画卷翻过来细细打量,印记很淡了,只能隐约看出来点痕迹。
福临小心翼翼对着烛光照了半天,只看出来这不是小印或者私印。他为了看得仔细些,叫吴良辅多点上几根牛油大蜡,自己也凑得更近了一些。
——而后福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女子的胭脂香。
“……”福临整个人一下子就怔了。
吴良辅就看到皇上对着这幅画呆了足有一炷香时间,而后若无其事地让他把这幅画照旧裱起来。
吴良辅还在嘀咕着怎么这一下子就不提挂到书房的事儿了呢,就听到福临继而道:“裱好后挂到朕的寝殿去,不得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儿。”
贴身太监心中再觉得奇怪,也不会表露分毫,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这幅画离开了,留下福临一个人表情无比复杂地端坐在龙椅上发呆。
根据岳乐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作画的人被外面纷纷扰扰的流言坏了名声,现在福临知道了,这位还是个女子。
那不用说,符合条件的就一个——鄂硕的女儿,襄贝勒侧福晋,他的弟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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