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喊声一声急过一声,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谢锦天不得不回去了。
他最后捏了捏男孩的手,他的手潮湿与温热,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在他掌心讨好的一舔。
然而当他转身进入黑漆漆的楼道时,他便忘了方才对男孩说的那些话。
他抬脚踏出一步,却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再睁眼,便见着那被昏暗光芒染成我橘色的欧式风格的吊顶。
“感觉怎样?”
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谢锦天缓缓撑起身子,揉了揉眉心,“没事。”
樊逸舟笑了笑,关了录音笔递过去。
“不用了。”谢锦天已经记起了那段过往,好在那并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触动——他不过是忘了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甚至不能算作是诺言。
谢锦天起身告辞,樊逸舟也没留他,只是到了玄关时,蓦地在他身后叹一句:“真没想到他从小就痴情,别人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他都当了真。”
谢锦天冷冷瞥了樊逸舟一眼:“你会对儿时说过的每句话都负责?”
“至少我不会把它当做是童言无忌,不了了之。”
“我没你那么伟大。”谢锦天说完,不再理会樊逸舟,起身走了。
回到家,谢锦天把那袋碎片丢在地上,便躺倒在了沙发上。从未有过的疲惫,如千军万马碾压着他的神智,他很快便睡了过去,随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住在白墙灰瓦的一座院落里,葱翠的枇杷上金果累累,恍恍惚惚地往西走,湖石假山,婉转玲珑,而高堂正中,前后分悬着“玲珑馆”、“玉壶冰”两块牌匾。
有谁坐于其中抚琴,眉目清秀,举止fēng_liú,只是琴声凄切冷清,令人神伤。
谢锦天背着手走上前去,不经意间,惊动了在一旁听琴的几只猫儿。黑的,白的,花的,或蹲在香炉边,或趴在圈椅上,或隐在竹帘间。
猫儿们四散而逃,那琴声便戛然而止。
抚琴之人略带不悦地抬起头来:“何人?”
谢锦天这才认出了他,怔忡间忙道:“你不记得我了?”
抚琴之人仔细打量了谢锦天一番,淡淡道:“不曾见过。”
谢锦天急了,指着那抚琴之人的小指:“这红线,是我给你的……”
“红线?”抚琴之人低头看自己的小指上,略一沉吟,轻轻一扯。
片刻后,一声轻笑,一儒雅男子持着描金纸扇步入馆内,从身后环住了抚琴之人:“怎的又念起了我?”
谢锦天惊得后退半步,那男子分明有张与他如出一辙的脸。
抚琴之人却辨不出真假,扭过头,任凭那人与他耳鬓厮磨,眼中再无了旁人。而那环着他的男子,却在扯出一抹笑时,不慎撕裂了皮相,露出青面獠牙的鬼面,凑近了,去啃那抚琴之人的颈项。
谢锦天眼睁睁看着那血色澎涌而出,而那抚琴之人却浑然未觉,不禁心急火燎。可他跟前不知何时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任凭如何叫喊,都无济于事。
那些个先前躲起来的猫儿,撕心裂肺地叫唤着,企图拉扯谢锦天离开这将要土崩瓦解之处。谢锦天被他们合力咬扯得踉跄了几步,咬牙切齿地一脚一只踢开了,却见他们一个个撞在屏障上,碎裂成了陶瓷碎片。
谢锦天顾不上这些,愈加焦急地敲打起屏障来,直敲得地动山摇,天塌地陷。云墙、假山、花窗、回廊……周遭的景致都在他愤怒的撼动下崩塌成了残垣断壁,可唯独那一人一鬼,仍旧以缠绵的姿态,拥在一片燃烧的血色之中……
谢锦天惊醒过来,额头上一层薄汗。他愣了许久才明白,那不过是一场梦境。又躺了许久,才终于缓过神来,看了眼墙上的钟,他才睡了半个多小时。
都说梦是潜意识的投射,谢锦天已经很久不做梦了,或者说做了也会在醒来后彻底忘却,然而他却一点都不想分析方才这个过于清晰的梦境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定是因为酒精或者催眠,他才会如此反常地梦见如此荒诞的场景。
不经意间一低头,却又看到那袋碎片。不知何时,袋口已经开了,断在颈项处的一只三花猫的脑袋,正瞪圆了眼瞧着他。
谢锦天猛地坐起身,扎紧了袋口。
可当他沐浴完再次躺下时,脑中却总是那反反复复的梦境,怎么也无法入眠。
睁眼到天亮,谢锦天忽然明白,那或许便是一种叫宿命的东西。他想抛弃的、想遗忘的,终将会以另一种姿态强势地回归到他引以为傲的生活中,肆意报复一番。就像那只童年时被从窗户抛下的“黑猫警长”,终究会在同样的深秋,再次“巧合”地出现在他和易杨的生命里,埋伏在当下,却连接着往昔,轻轻一扯,便是万劫不复的重蹈覆辙。
易杨这几日看起来更憔悴了,被同事问起,只说是因为搬家。
谢锦天和他的交流依旧只停留在公事公办上,但关于程衍的个案,却是个绕不过去的坎。
易杨不得不对程衍说,因为医院的新规定,必须录音已保证双方权益,如果程衍不同意,便只能终止个案。程衍对此很是犹豫,但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于是,谢锦天终于有了光明正大地“督导”个案的理由。
此时,他正和易杨一同坐在科室里,听着回放的昨天面询的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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