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时刻他们找不到人帮助,他们也不想找人帮助。他们互相搀扶着向车站广场奔跑。他们喘息不迭,跑跑走走,走走又跑跑。人真多啊,街上人真多。大街小巷里都是人。刚开始时人流向南涌,穿过人民大道后,人流往北涌。他们心急如焚,但他们快不了。雪花飘到他们头上,脸上。雪花在灯光中飞舞着,犹如杏花纷谢时。西门家大院里杏花纷谢,西门屯养猪场里杏花纷谢。那些杏花都飘到县城里来了,全中国的杏花都飘到高密县城里来了啊!
他们像两个找不到爹娘的孩子一样在车站广场上挤着。广场东部那个临时搭建起的高台上,一群年轻人在上边又跳又唱。杏花在舞台上飘着。广场上万头攒动。每个人都穿着新装,都和着高台上的歌声,唱着,跳着,拍掌,跺脚,在杏花的飘落里,在飘落的杏花里。电子屏幕上的数字频频跳换着。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了。音乐停了,歌声停了,全场安静了。我的朋友和他的女人一步步走下通往地下室的台阶。我的朋友的女人的头发因走时匆忙没有绾好,有一绺垂在身后,仿佛一条长尾巴。
他们推开101房间的门,看到了庞凤凰那张像杏花一样洁白的脸。她的下身浸在血泊里。血泊里有一个胖大的婴儿,此刻正是新世纪的也是新千年的灿烂礼花照亮了高密县城的时候。这是一个自然降生的世纪婴儿。同一时刻,县医院也有两个世纪婴儿诞生,但他们是产科医生剖开产妇的肚皮掏出来的。
我的朋友和他的女人以爷爷n_ain_ai的身份收拾好婴儿。婴儿在n_ain_ai怀里啼哭。爷爷含着眼泪,用一条肮脏的床单遮住了庞凤凰的身体。她的身体和脸都是透明的。她的血全部流光了。
她的骨灰自然也埋在了那块已成墓地的著名土地上,埋在了蓝开放的坟墓旁边。
我的朋友和他的女人精心抚养着这个大头儿。这大头儿生来就有怪病,动辄出血不止。医生说是血友病,百药无效,只能任其死去。我朋友的女人便拔下自己的头发,炙成灰烬,用牛n_ai调匀喂他,同时也洒在他的出血之处。但不能根治,只能救一时之急。于是这孩子的生命便与我朋友的女人的头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发在儿活,发亡儿死。天可怜见,我朋友女人的头发愈拔愈多,于是,我们就不必担心此儿夭亡了。
这孩子生来就不同寻常。他身体瘦小,脑袋奇大,有极强的记忆力和天才的语言能力。我的朋友和他的女人虽然隐约感到这孩子来历不凡,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让他姓蓝,因为是伴随着新千年的钟声而来,就以“千岁”名之。到了蓝千岁五周岁生日那天,他把我的朋友叫到面前,摆开一副朗读长篇的架势,对我的朋友说:“我的故事,从1950年1月1日那天讲起……”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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