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之中,死亡近在咫尺。
我不记得战况如何,我不记得局面的恶化,如何好转,我不记得鱼如何撕咬囚徒,也不记得囚徒如何击退鱼群。
战斗持续了很久,囚犯——自称亚伯之人——出现在不远处。他身受重伤,铠甲已毁,鲜血染红了海水,却并未窒息。是不是他学会了不用呼吸?又或者这鲜血将海水净化了?
海床因他们的战斗,已无一片完整。
我以为他会杀了我,而我已无余力抵挡,但亚伯说:“你值得活下去。”他握住我的手,游向高远的海面。
然后我幸存了下来。
我在海边苏醒,第一眼就看见拉米亚她们,四散躺在海岸上。海岸空旷,并没有恶魔的身影,仍是深夜,空中悬着晦暗不明的月亮。
我吸一口气,海风混着血腥味涌入鼻腔。左手与眼睛已然复原,我又一次受了鱼的恩惠,但始终不明白它们所欲何物。它们跟着我,凭喜好降下毁灭?又或是单纯地保护我?
我查看拉米亚,她只是在昏睡,他们都还好,连萨尔瓦多与贝蒂都活着。
我忽然觉得晕眩,一跤摔倒。
我办到了,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办到的,但我办到了!
我救了他们所有人,我即将成为黑棺的成名英雄!财富与权势将滚滚而来,将我淹没!
海浪席卷,声音响亮,又催人欲眠。女公爵第一个恢复知觉,她身子巨震,猛然站起,却只看见滔滔海水相互追逐,撞击岸边的岩石。然后她看向了我。
我,朗基努斯,绰号鱼骨,战胜了她不可战胜的敌人。我面带微笑,目光深邃,不发一语地背对着她,双手负在身后,凝视潮起潮落,浪花生灭不休。此时此刻,真该有一首诗来衬托我的英雄气概,只可惜我不会写。
一切尽在不言中。
瓦希莉莎警觉地问:“怎么回事?亚伯呢?”
唉,她可真是糊涂,见到这场面,难道还猜不出?难道还非要我亲口承认我的辉煌事迹?若那样,未免显得我不够高深莫测,不够惜言如金,不够超凡脱俗,不够淡泊名利了。
我说:“他走了。”
瓦希莉莎问:“他放过了我们?”
我心中着急,可仍不愿明言。我说:“他是被迫的。”
瓦希莉莎说:“那么,他是在爆炸中受伤不轻,又或者被核弹炸残了?”
她看不见我的脸,不知道我正焦急等着她推测出我希望的结论。我说:“不,事实上,他追上了我们,正打算把我们一个不留地杀死。”
瓦希莉莎说:“然后呢?你有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我无可奈何,忍无可忍,高声说:“是我!是我挺身而出,把亚伯击退,令他落荒而逃。又是我,通过奇妙般的手段,把你们都送到了这里!”
瓦希莉莎沉默了片刻,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怒道:“什么开玩笑?我一生只开人脑壳,从不开玩笑!”
瓦希莉莎说:“如果是真的,把过程详细告诉我。”
不知不觉间,我汗流浃背。这海边真热,热得我只想跳海。
这世界之所以完蛋,而且将继续完蛋下去,正是因为他们不相信智者,不相信真相,胡搅蛮缠地问那些伟大人物难堪的问题,如果得不到他们听得懂的答案,他们就会颠倒黑白,罔顾事实。
我尽量圆谎,虽然那根本并非谎言,我说:“他击碎了我们的电梯厢,我趁海水涌入的刹那,用鱼刺再次刺穿了他的心脏,这令他伤重难支,知难而退。”
瓦希莉莎说:“你的速度在他眼里像是蜗牛,你如何能刺得中他?”
我清了清嗓门,说:“我曾刺中过他一次,这是第二次。”
瓦希莉莎又问:“这海水为什么没导致我们缺氧?”
我说:“电梯突然恢复了正常,快速向上,我们挺过了鬼门关,我把你们一个个搬上岸。实情就是如此。”
瓦希莉莎说:“我觉得你在撒谎。”
有功者不被承认,这正是如今世道的悲哀。我第一个苏醒,我身上有浴血奋战的痕迹,这难道不正是铁证吗?她为什么要问这么多?
瓦希莉莎又沉思了半分钟,说:“但就这样吧。”她朝我走来,向我伸出纤纤玉手,脸上浮现出亲切的微笑。我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她还算有些理智,能够明辨是非。”
我说:“你不必太过感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等你回到剑盾会之后,只需给我送一封感谢信,最好不少于三千字,还有一些表达谢意的小礼物,比如钻石首饰、伊凡之镜之类的东西就可以,用来证明我们之间的友谊,鄙人便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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