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想起灌进肚里的那些肥白肉虫,发紫的蘑菇汁液,艾莉西娅就恶心得直翻白眼。真希望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野种,艾莉西娅。从重大伤病中自愈是燃鹰的本领,和你有什么关系。哼,要是让老头子知晓,不知道他是想哭还是要笑,不管怎么样,他都会摆出那张死人脸,当我是吃剩的面包渣子就对了。
“嘿,妞儿,你知道,我们帝国有一群被称为学士的家伙,在洛德赛,洛——德——赛——帝国首都,明白吗?在那里尤其地多。我有个死党,虽然没考下半枚徽章,但要说药剂师的本事可是分毫不差。要让她知道你给我的伤腿敷上那玩意儿,她的白眼能翻到让你下半生都做噩梦,明白吗?噢,轻点儿,妹妹!”
图鲁人用力扎紧绷带,称那玩意儿是绷带简直就是侮辱。艾莉西娅曾经看过一眼,说不出是辨不出原本颜色的亚麻布,还是野蛮人惯用的棕榈织物。
“你们不会永远养着我,对吧?我是你们的敌人,看我的白皮肤,黄头发。你们打算用我交换什么?老实跟你说,你们的期望注定要落空。”只用一块蓝布裹胸,腰上垂下青绿草叶的少女沉默地望着她,硕大的眼睛黑白分明,让艾莉西娅想起雀尾海峡肚皮翻白的死鱼。“妈的,你跟死鱼也差不了多少。”
艾莉西娅支起身体,她很清楚现在是岛屿潮湿的傍晚。不知过去多少个日与夜,直到伤口开始发痒,她终于能够与栖身的木屋和平相处。野蛮人的房屋不设窗户,她学会通过门缝泄出的光亮判断时间。晨间的光线是青白的,鸟和人都格外活跃。村子里一定养了猪,满地乱跑的那种,而图鲁人的婴儿哭起来和帝国的一样惹人心烦。中午和下午难以分辨,倘若没有热带鬼魅一般的阵雨,门缝外总是钢水般烫手的颜色。外面除了蝉,别的活物都静得跟死去了一样,直到潮汐带来的凉意将他们重新唤醒。
艾莉西娅从来不知道图鲁人跟帝国人一样,酷爱晚间饮酒。她经历了好几次喧嚣的宴会,野蛮人扯着嗓门唱她听不懂的歌谣,一个笑得比一个大声。有一次,一个满头卷发的黑女孩儿甚至闯进了她的小屋,她的棕发里盘着小贝壳连缀而成的珠串,赤裸的胸前挂了个骨色圆环,事实上,艾莉西娅怀疑那东西根本就是一块儿骨头。最令人吃惊的是,这个胸脯一点儿没发育的小丫头居然醉得东倒西歪,露出白牙冲艾莉西娅咯咯傻笑。可惜她年纪实在太小,对付小孩艾莉西娅毫无办法,否则在卫兵劝退她之前,她本有机会向她套出情报,甚至动用魅力,让她帮她逃走。
上次准备不周,或许好运打算在今日眷顾艾莉西娅。艾莉西娅吸吸鼻子,烟火的味道很浓,即便隔着木门,鼓乐与喧哗仍然清晰可闻。野蛮人又在开他们的宴会,最好跑来两个发育好了的妞儿,把守门的也灌得不省人事。艾莉西娅屏住呼吸,动了动胳膊,确定疼痛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为她照料好伤口的图鲁少女麻利地把巫医的瓶瓶罐罐收进竹条编织的宽扁篮子里,她抱起篮子,朝门口喊了句图鲁语。守卫打开木门,艾莉西娅本已目送女孩离去,不料看守赤着脚笃笃地走进来,艾莉西娅来不及思考,便被他弯腰一把拽起。
“嘶——轻点儿!你打算要了艾莉西娅的小命吗?要是给你们巫医知道你如此对待她的病人——”
嘴角下垂的瘦高男子完全听不懂大陆语,艾莉西娅高声将他的家属全都问候过一番,他仍抿嘴鼓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像只乌木雕的胡桃夹子。好吧。艾莉西娅翻个白眼,被两名守卫各夹住一只胳膊,首次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离开囚禁她多日的木屋。
“哈,头领终于想通了,要宰了我下酒?”艾莉西娅一边问,一边贪婪深吸室外潮湿清新的空气。视线可及处看不见海,村子左右两侧,山脉乳峰般耸起,零星的木屋沿着无草的土路,散落在狭长平坦的乳沟间。关押艾莉西娅的木屋位于村子最外围,由数根木桩顶离地面。站在木门前遥望村落中央,下层架空,头顶茅草的幢幢木屋犹如身披蓑衣的细脚图鲁人,一个个驼着背,朝向村落中央盛开的大红篝火。鼓乐,嬉笑,男人的欢呼和女人高亢的呼啸相互纠缠,扰攘不休。图鲁族士兵在小屋陡梯前站定,相互咕噜几声,其中一个将削尖的木杆——他们将这玩意儿当做长矛——夹在臂弯里,解开腰带。艾莉西娅直勾勾地盯着他,过了好几个呼吸才意识到,那东西是用来捆缚她的麻绳。
“嘿,你们知道,在艾莉西娅的家乡,只有懦夫才缚住伤员的手脚!”赤裸胸膛的图鲁武士仍是一脸麻木。他们半推半拽,沿着裸露的泥路将艾莉西娅押往村落火红的心脏。高脚木屋前的火炬密集起来,鼓点密集如雨,火炬前巴掌大的空地上,黑皮肤的图鲁人将茅草捆扎成束,点燃倒立在泥地上,围绕燃烧的火炬击鼓,跳舞,饮酒,拍打嘴巴吼得像一只只黑猴子。
艾莉西娅双手被缚,拖着步子行过一株株燃烧的茅草,打量了一路,所过之处犹如威尔的黑甲军团掠过敌军大营,就连篝火也为她沉默。他们把我看做什么?闯入宴会的害虫?行走的食人兽?恨不能除之后快的仇敌?那又有什么区别,反正自打出生,你就受尽了冷眼。事实上,艾莉西娅甚至有些得意。好歹他们看着你,被人注视着去死,也好过死鱼一样漂浮海面,最后化作泡沫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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