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佩特里笑了起来,“一切都还好吗?”
“嗯哼。”
“一切都好?”
“嗯。”博杜安觉得除了他的弟弟和妈妈不和彼此说话之外,一切都还可以。
“晚上依旧睡得着?”
“嗯。”
“你还爱佩特里。”
博杜安因为佩特里的这句话笑了,他完整地说:“我爱佩特里。”
佩特里得到了满意的回答。
佩特里得到的不是一句虚无缥缈、可以随时被更改的回答。在这句回答背后,博杜安告诉了勒菲弗尔太太一个被隐瞒的事实:他是双性恋。
博杜安说的时候内心很平静,没有恐惧,不感到羞耻,他不是在等待被审判。勒菲弗尔太太愣了一会儿,说博杜安可以选择爱一个女孩儿。但是博杜安说他的路只有一条。
博杜安面前并不是有着两条路:一条路上只有男人,一条路上只有女人——一条路只通往被毁灭的索多玛,一条路则引向永生。他面前从来只有一条路,这路上既有男人也有女人,在遇见对方之前,他并不知道将来之人会是谁、是男人还是女人。
博杜安从来不需要选择走哪条路,也没办法选择。
最终勒菲弗尔太太没再说话,她只红着眼眶抱了抱自己的儿子,双手在他背后安抚般拍了几下。
博杜安问佩特里:“所以你呢?一切都还好吗?”
“嗯……”佩特里的眼珠转向别处,“还可以。海水很漂亮,教堂里贴着很多马赛克。”
“哈哈哈,”博杜安因为佩特里故意避开母亲的回答笑了起来,佩特里是因为要见他妈妈才去的拉温纳市,“看起来你的心情还不错。”
“我妈妈明天回去。”佩特里终于提起了他妈妈,“我没有告诉她那件事,但是她知道了。”
他说:“我给了她我签过名的音乐专辑,因为她说我妹妹是我的粉丝。我以前不知道她叫什么,她叫弗兰西丝。”
“嗯哼。”博杜安静静听着佩特里说话。
佩特里摸了一把自己被海风揉乱的头发,“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弗兰西丝的妈妈每年都会抽出来几天离开她和爸爸,因为她有一个哥哥。我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会怎么想——比如怎么想她这个哥哥。”
“弗兰西丝那天看了直播,把事情告诉了我妈妈,我妈妈说她哭了很久。她和我妈妈说她喜欢彼得,为他骄傲。”佩特里垂着眉毛笑了一下,“呃……我的心情还挺复杂的,很微妙。”
佩特里第一次直接感觉到自己有一个妹妹。
“我妈妈很少提她再婚之后的事情,我知道她的丈夫人不错……不过我还是不打算见弗兰西丝、介入他们的生活。”海风吹着佩特里的头发,他说:“昨天我还和我妈妈心平气和地谈起了我爸爸。”
博杜安觉得下次佩特里再和他的母亲见面,应该没有那么困难了。佩特里在这次见面之前,几乎每天都在发愁。
不止弗兰西丝会喜欢佩特里,为他骄傲。一如佩特里能看见圣光,博杜安在佩特里身上看到了人——用“善”来形容人似乎是一件庸俗的事,这个符号和它的发音已经被扭曲异化,总让人觉得虚伪。
但是佩特里的确是善的,不带任何功利目的、没有任何条件,他的善的意志合于人类永恒的道德律。
人类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永远值得敬畏。
后来博杜安和佩特里聊了一会拉温纳市。但丁在拉温纳市走完了人生最后的旅程。昨天佩特里和妈妈去了嵌着拜占庭风格马赛克壁画的圣维塔莱教堂。
博杜安和佩特里都得学会面对自己的母亲。他们只能不回头地向前走,学着面对人的——自己的和所有人的疾病、衰老、死亡……所有关系的改变和消逝。
“你后天回波各亚?”对话的最后,佩特里问博杜安。
“明天。”博杜安回答,“我改签了机票。”
勒菲弗尔太太已经接受了事实,但是她和费尔南彼此之间并不说话,如果他们想通知对方什么,总会让博杜安去告诉对方。博杜安觉得他们两个应该直接交流,所以准备提前离开布莱梅市。
佩特里听说博杜安会提前一天回来笑了一下,“那就明天见。”
“明天见。”博杜安也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那里(伊吕西昂平原)的人生活非常悠闲,没有风暴雨雪,从瀛海吹来的清凉的西风使人精神爽快。——《奥德修纪》,杨宪益译
索多玛:《圣经》里因为同性恋被上帝降火毁灭的城市。
善和道德律:博杜安提到的“善”并不仅仅指善良,此概念出自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道德律”,一译道德法则,不同于具有一定强制性、外在的道德戒律,具有形而上的意味,是一种永恒真理,是人类自发的、无功利目的的、非社会性的、最高的道德追求。康德对道德律有如下描述:“(道德律)通过我的人格性无限地提升了我作为一个理智的价值,在这种人格性中,道德法则(即道德律)向我启示了一种不依赖于动物性,甚至不依赖于整个感官世界的生活,至少是从凭借这个法则对我的存在的合目的的规定中可以得出的,这种规定并不局限于此生的条件和界限,而是无限延续的。”(李秋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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