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素来聪明。这些年皇帝威仪日重,太后对皇帝就越发客气了。
太平初年,太后还会把皇帝当孩子“教导”几句,此后就是彻底的老太太作派。
皇帝去了长信宫,她就给准备吃食玩物,听皇帝说话,叫皇帝和襄国公陪着散散步,做做游戏,皇帝不去长信宫,她也从来不会刻意宣召,每天带着孩子,召见命妇,有时候还会跟孝帝妃嫔打打叶子牌,自娱自乐。
“累了吧?可要歇了?”太后问道。
她亲自来探望皇帝,看了脉案,看着皇帝吃了饭,一句唠叨训斥的废话都没有。
谢茂做了几辈子皇帝,最是随心所欲,是真不喜欢被人从头管到脚,太后的表现就太加分了,冒着秋雨亲自来一趟,显得关切又慈爱,来了问药问食,又不板起架子训斥数落,谢茂心中极其舒坦。
“才眯了一会儿,精神还好。”知道太后此来是为何,他主动说道,“儿臣和衣飞石没什么大事,他近日不听话,当面就敢撒谎,才打了他几下——不会和他狠闹,他知道错了,儿臣就宽恕他了。”
在太后看来,臣下撒谎欺哄君上,莫说打几下嘴,打死也是活该。
不过,她根本不信衣飞石会跟皇帝撒谎。或者说,她根本不信衣飞石会傻到在皇帝跟前撒谎,还被皇帝轻易拆穿,拆穿之后还死活不认。她认识的衣飞石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单论以臣侍君的生存之道,只怕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他那样谨慎的性子,真犯了错,岂会不认?”
太后左右看了一眼,又问道,“怎么不见襄国公?为何不来给我磕头?——你把他撵出去了?”
提起这个谢茂就没好气,说道:“他谨慎?便没有见过比他更狂妄的了!阿娘,他说替朕煎药,出去就没进来。这世上岂有这样服侍皇帝的下臣?朕今日是没力气和他计较,待朕好了,哼。”
太后就更惊讶了,狐疑地看着谢茂,说:“你和他争执什么了?他那样乖乖的样子,被你打得都不肯进门了,可见是你冤枉了他。”
谢茂本来看着太后冒雨前来探望的份上,不欲计较她给谢芳旧党、给黎王谢范打掩护的事了,现在她又一心替衣飞石说话——那衣飞石不就是赶去保护谢范的么?沆瀣一气!你们都是一伙的。
他往后靠在软枕上,掖了掖透风的被角,眼角斜垂就是一个冷漠拒绝的姿态,冷笑道:“朕和襄国公争执什么,阿娘真不知道么?他在阿娘面前自然是乖乖的样子,阿娘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阿娘叫他去黎州给谢范送信,他不就撂下宫禁安危,披星戴月赶到黎州把谢范保住了吗?”
谢茂这纯粹就是毫无道理地恶意揣测,刚刚太后替衣飞石说话,他就现想出来这么一个念头。
事实上,谢茂至今也想不透衣飞石为何要背叛自己去保谢范。就因为这些年与黎王共事的情分?就因为他天性里不愿多事的悲悯?还是因为两家联姻的情面?——他想不透。
但是,他更不会相信衣飞石的说辞,什么去保黎王都是为了他。
——小衣就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能让小衣亲往黎州的理由,肯定不会是为朕着想那么简单。
太后侍奉两代帝王,又和皇帝这个亲儿子相安无事多年,听声识趣的本事比什么都强。
将谢茂言辞间的要害处提出来一掰扯,再想起前不久,皇帝揣着谢范在黎州的奏折,故意到长信宫问她谢范的事,太后此时仍不知道谢芳旧党之事,不过,她马上就知道黎王在黎州坏了事,衣飞石也牵扯了进去,皇帝还疑心是她背后指使。
这就不是儿子“儿媳妇”吵嘴,儿子气病的小事了。
牵扯至此,若不即刻澄清,任凭误会发酵下去,她这个儿子就要丢了!
太后杏眼圆睁瞪了皇帝许久,吩咐道:“去把襄国公传进来。”
她这是要当面对质。
谢茂自己审得衣飞石,却绝不许别人审他,皱眉道:“你叫他做什么?”
“我自然要问问他,我叫他去黎州给谢范送什么信了。他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是他离间我与皇帝母子骨肉,使我与皇帝母子离心。我倒要去长公主府问一问马氏,她是怎么教儿子的?”太后道。
谢茂觉得太后简直不要脸,说道:“他为您连朕都敢叛了,您就这样对他?”
太后觉得皇帝简直脑子有坑,挺直脊背,坐在一侧的软塌上,目无表情。
衣飞石就歇在太极殿侧殿的东间,听说太后来了,他就穿戴整齐了,只是和皇帝闹得不甚愉快,怕进门又惹皇帝生气,所以,他是准备在太后离开时再去拜见。
这会儿太极殿传召,他也不必准备什么,拿冰帕子捂了捂还肿起的脸,镇定片刻,很快就进来了。
“臣拜见陛下万岁,娘娘千岁。”衣飞石恭恭敬敬地伏在毯子外边磕头。
“你近前来跪着。”
太后也失去了往日的慈爱,硬邦邦地吩咐。
衣飞石便以为是皇帝向太后痛斥了自己的“失职欺上”,使太后也厌恶了自己。
他一向知道自己的身份,于太后而言,他不过是爱屋及乌的那一只乌。皇帝说自己好,太后未必会高兴,皇帝说自己不好,太后就必然会讨厌自己。想想又觉自己诚为可笑,皇帝再生太后的气,他们也是亲母子,自己一个外人却担心他们母子关系好不好?何其可笑。
他遵懿旨上前几步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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