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忙作揖道谢:“多谢公公。”
赵从贵也不知道皇帝和定襄侯之间是出了什么差错,可皇帝在定襄侯离宫时骤然消失的笑容,可知此事必然与定襄侯有关。别的事他不能说太多,点到即止,施礼道:“奴婢告退。”
衣飞石躬身相谢。
回长公主府的途中,衣飞石一直都在琢磨:皇帝究竟为什么生气了?
他将昨夜自己离开前后的细节都回想了一遍,并未察觉出哪里不妥。
皇帝对他一贯宠爱,若说不乐意叫他半夜离宫,那不是还亲自送他到太极殿门前,叮嘱常清平仔细护送他么?也没看出皇帝有哪一点儿不高兴啊。
何况,依衣飞石这些年待在谢茂身边的见识,他觉得皇帝也不是个能憋气忍耐的脾性。
谁让皇帝不高兴,那一位正经不要体面尊贵,当场就敢下杀手。若真的不想他走,就说要服侍不许走,他难道走得了?
衣飞石想了许久都不得其所,回府先去衣琉璃灵前烧香,看着妹子的灵位,也就没心思多想了。
反正皇帝说下午就有旨意,且看看是什么旨意吧?
午时刚过,黎王谢范就亲自带着圣旨来了,随行的还有太极殿殿前掌事太监赵从贵,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晏奉文。这架势看着就不得了,长公主府中门大开,排开香案,除了“抱病不起”的梨馥长公主马氏,衣家上下全都在堂下接旨。
这是一道追赠衣琉璃为忠烈郡主的圣旨,表彰她揭发资敌大案的义行。
黎王亲自宣旨,赵从贵来送皇帝的赏赐,礼部来的晏郎中除了来送衣琉璃的新册文之外,还要负责升级衣琉璃的丧仪——从前衣琉璃有个县主的头衔,然而,她已出嫁,就是裴家妇,跑回长公主府摆灵堂是违礼,礼部没法来管她的丧礼。
现在皇帝不止追赠了衣琉璃郡主身份,还直接判她与裴露生义绝。所以,她在长公主府设灵祭奠就符合礼法了,礼部当然得立马上门照章办理。
除了封赠身份之外,朝廷还要在长公主府门楼外为衣琉璃立一道牌坊,永昭忠烈。
衣尚予领旨谢恩。
衣飞石跪在一旁磕头,没憋住眼泪,簌簌落在青石之上。
他是想过要让衣琉璃的死因大白于天下,他是想让衣琉璃被丹青所眷,史笔所顾,可是,他也很清楚,这件事很难办得到。因为衣琉璃是裴露生的妻子。以妻告夫,先天就背负了一层重罪。且衣琉璃是事未成身先死——她的死牵扯出来了资敌叛国案,可这个案子并不是她亲自举报到衙门。她的功劳又弱了一层。
他甚至都不敢在皇帝面前提衣琉璃一句。他是觉得妹子正直无比,可是,外人看来,皇帝看来,衣琉璃又做了什么呢?她就算想做点什么,也是没做成就死了啊——这个案子,若不是她嫁给裴露生,给了裴露生衣家女婿的身份,本来也不可能发生。
他一个字都没有哀求皇帝,甚至没有露出一点心迹,皇帝就把追赠的圣旨发下来了。
如此迅速,如此果决。
只怕是大理寺的杀妻案结案折子都没上,皇帝追封衣琉璃、给衣琉璃立牌坊的旨意就先下来了。
为什么?
死后哀荣。
让衣琉璃用裴家罪妇的身份凄凄凉凉地在娘家停灵送葬,还是堂堂正正地昭告天下,这女子义行忠烈,功赠郡主,用礼部官员操持着风光大葬?
等不及大理寺慢慢结案了,所以皇帝先下旨封赠,为的就是衣琉璃的身后之事。
送走黎王之后,衣飞石又招待好礼部的晏郎中,着家人陪着礼部来人重新布置衣琉璃的灵堂,忙到天色渐暗,他才发现赵从贵居然还在等着。
“怎么不来报?”
衣飞石真生气了,他府上服侍的小厮不甚机灵是真的,亲卫怎么也这么不着调?
曲昭苦笑指了指天,道:“不许报。”
这动作把衣飞石惊住了,顾不上清问亲卫,忙上前给赵从贵施礼:“公公,是我怠慢了。”
赵从贵笑眯眯地将东侧厢房的门推开,一股融融暖意便扑面而来,显然里边的人已经待了许久,整个屋子都已经被火盆烧得极其暖和。一个身穿天青色圆领锦袍的少年负手站于墙边,正在观摩墙上所悬的一幅前朝书圣顾衍之的真迹。正是谢茂。
谢茂此来没有穿御常服,身上的袍子与寻常世家子弟一般无二,且素净得惊人。
——这是念着衣琉璃新丧,刻意避忌了。
衣飞石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昨日才挺心灰地想过,皇帝根本不在乎他死了一个妹妹,今天皇帝不止给衣琉璃追赠封号、树立牌坊,亲自来府上探望时,还刻意换了素服。
是我想错了。陛下虽然在……那事上不甚避忌,可是,他并不是不顾念我的心情。
衣飞石上前施礼:“陛下。”
开门的瞬间,外边就有冷气透了进来。谢茂早知道衣飞石站在门前。
他故意装着研究墙上的那幅字,故意不立刻转身笑脸相迎。他想知道,衣飞石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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