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断拎着酒坛入了龙王寝宫,一只手提着坛口,一只手搂过容千戟的腰,后者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带离了天宫室内,浑身落了一件厚厚的鹤氅,寒风袭入颈间,打了个寒颤。
容千戟白天被重断的熏香迷得昏睡了一整天,这才醒来还以为是白昼,道:“你这是带我去何处?”
重断不答。
容千戟一睁眼,见是那日灵山背后的瑶池仙洞,圣水又涨了几寸,岸边萤火草亮得好看,他再转头去看重断,那一瞬间,漫天匝地的红。
他的头被重断以那跟随他征战四方的暗纹红披盖住,作了人间的霞帔绢纱。
容千戟瞬间懂了,僵立在那处。
很不争气,他又想哭了,但怕被泪糊了眼,看不清所见,忍泪睁目,试着想从红披外去看重断的脸,但只看得清一处高大的影子。
容千戟心里在数,数那萤火草晃动,弹指一刹,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一千下,一千零一下……两千下。
他在一时间觉得,两个人都在等这一刻,等了两千年。
重断动了,面对着他,半跪下身,抽出腰间佩剑,刺入泥土之中,声色带着不同以往的沙哑与郑重:“我重断,一生辗转三界,如今沦落至此,高堂没有,血亲没有。”
“我也不拜天地,”
重断道,“只拜你。”
第二十五章
灵山“成亲”之后,近来几日,容千戟常一抬手,低头便能见到手腕上隐约长出一道红痕。
像是被什么压出来的印记,又像是一条线,微微凸起一些,用指腹碾磨上去,还有些刺骨地疼。
寒冬漫长,天宫里的小侍从们被冻病了几个,唐翦领他们回了趟冥界,可就算是天宫这么好的地儿,这些筛选上来的精怪们却再也不肯来。
说天界人少,没劲儿,还一直下雪,心神大人,您见过南天门外的冻土么?都积了寸高!
周遭都暗到需要小妖衔火精以照天门,金钟不再撞动,四处皆呈衰败之象。
讲前头那句话的便是那日嚼舌根的小树妖,他倒是识趣,后边儿那句没敢讲出来,将双手交叠在一起,藤蔓缠绕上臂,继续嗫嚅道:“那些个仙草灵花儿都凋了一半,承托天界的浮空云盾都越来越薄,您看这天界怎么还能待人……”
“好哇,天界逃兵!”
唐翦冷笑一声,“将你们配到黄泉路去守那曼珠沙华,百年不得离开半步,亡灵若是糟践一片,拿你们试问!”
一群小精怪居然还跪下谢恩,心想这天宫清浊之气混在一起熏得他们头昏脑胀,这魔是魔,鬼是鬼,精怪就是精怪,神仙是神仙,怎么能生活在一起?
唐翦气结,后面那张面孔都快扭曲了,又觉得这群精怪伺候得服帖,甩了一句“滚下去”,便挽袖御风,穿过鬼门关,回了天界之上。
他在冥界待得久,常觉得活人的事情都弄不好,哪里有心思去想死人的事情,所以反而很少去担心冥界如何如何。
可眼前天界一片死寂之相,重断行踪诡秘反常,方才自己送这些小精怪送到鬼门关内便再进不去了,里面看似森严戒备,实则已血腥煞气极重,连阴兵的勾魂牌都洒落了一地。
唐翦正在发愣之时,忽地听冥界一阵猛虎咆哮,浑身都紧绷起来,提起那把折扇作为武器,飞身冲入冥界大门之中!
黄泉路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尸体,皆是那些还不能称之为“鬼魂”的人。
人的求生欲都很强,还没进入酆都之前,他们的生死都还有转机,所以黄泉路上常乱成一锅粥,阴兵时不时就被合伙弄昏好几个,后来阎罗王加强了此处兵力,情况才得以好转一些……但如今这些死了的人,眼都睁着,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魔气。
唐翦抬起头来,估计是被五方鬼帝控制的模样。
人进酆都需过三灾九难,金鸡山恶狗岭都十分凶险,可如今唐翦一路冲进来,方圆百里见不到一个人,只觉得冥界空气混浊,四处透着一股难言的腥味。
不是以往那种死气,反而带着些涌动的兴奋。
唐翦神色一变,一鼓作气冲破后几道关卡,避过莲花台,直降到还魂崖前,果然!
重断站在阴间最后一处地界,还魂崖的金银桥上。
四周的护桥神兽雕像已毁,七零八落地散落在一边,桥下圆孔散六色光芒,即六道轮回。
重断孤身一人,提刀携剑,立在酆都磅礴黑气之中,眉如刮骨雕刻,气势是后来千百年后三界传言的那般……
仅一人,也可抵千军万马。
远远望过去,唐翦可见得他手腕上一圈红痕,似线如印,在暗处发光。
将军一怒,万鬼自溃。
重断自冥界涅槃重生,如今又杀了回来,他剑边还挑着一处玄紫衣料,唐翦眉头一跳,他认得清楚得很,这是鬼帝的衣物。
唐翦见他提着刀一身煞气极重,冲过去怒吼道:“你在此处做什么?!这里是六道轮回!”
相反,重断情绪很平静,但他颔下好似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渗着血,说话略显吃力:“不过给千戟讨一碗汤喝。”
唐翦抱着头快要疯了,瞠目斥道:“重断!”
“唐翦,你可知,鬼帝在老龙王死的那一日,便知晓他魂飞魄散,再入不了轮回……”
重断喘着粗气,一双血充斥着的眼瞳快没了焦距,“可那日黄昏,他坐镇酆都,要我攻下南天门,捉了容千戟剖心挖胆,献祭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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