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杨禁说,“那你人生中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看日出,竟然都是跟我在一起。”
时一羲看了一眼杨禁,不过很快就收起了目光,他低着头,垂着眼睛,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好在他灰头土脸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说:“你不回家么?”
“我怎么回去?”杨禁说,“一个人在宇宙空间里飞行?你把我也想的太厉害了吧?”
时一羲说:“那你也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你呢?”杨禁说,“不考虑换一个地方?”
“我能去哪儿呢?”时一羲说,“我出生的时候就在这里,我对这个世界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如果到最后还抛弃了他,那我算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死,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陪着他。”
杨禁叹气,拍了拍时一羲的肩膀,说:“你也不用太自责,有时候命运和个体,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推动谁。你看,我的文明早就预言了人类世界的毁灭,我就算再怎么努力,做了一切我认为对的事情,可结果就是不可逆转的。所以啊,反正已经是这么个烂摊子了,不如轻松一点,趁着还有时间,想一想自己还有什么再不做就会抱憾终生的事情。对了,你好像还没有给我的枪起名字。”
时一羲果然认真思考了一下,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阵纠结,最终,他似乎鼓起了勇气,挪动了身体靠近杨禁。杨禁对于这样的接近一头雾水,转过头来看时一羲。结果,时一羲亲在了杨禁的嘴角上。
本来,时一羲只是想亲一亲杨禁的脸颊的。
杨禁愣了一下,时一羲也吓了一跳,他手足无措地背过身去,缩成一团抱住了头,企图通过逃避现实来消减自己心中的羞耻。
“这就是你想做的么?”杨禁问。
时一羲保持姿势,良久之后,身体才有轻微的浮动,他在点头。
杨禁有点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心情,远胜于“复杂”二字。他与时一羲的关系说到底,始终带着许多的“不得已而为之”。一种近乎荒谬的宿命推着他们往前走,一系列的事件爆发也根本没有给他留下时间好好整理。
他总以为,自己对于时一羲的情感更多的是一种出于关心的承诺。因为过自己做过他的老师,而这个学生始终是最笨的那个。老师对笨蛋学生,要么格外关心,要么干脆放弃。显然,杨禁嘴上说着懒得理时一羲,但行动上,他会给予他更多的关注。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们的关系走了样。
直到现在,杨禁都能感觉到时一羲心中的那种起伏,他大约有了一些猜测。其实曾经就有,但没时间细想,也有些回避细想。
他的心中也是不安的,甚至恐慌。
他觉得,是时一羲影响了自己。时一羲的特殊能力导致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入侵所有人的意识世界,他可以去影响改变一个人的意识。如果时一羲喜欢什么人,他完全可以将这个意识作用到对方身上,从而让对方也喜欢上自己。
更何况,杨禁与时一羲的关系本身就错综复杂,杨禁很难说自己是否在这个过程中被时一羲所影响。那种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与想法的感觉,是杨禁最为反感的。
就比如现在,他能感受到时一羲那种羞怯万分的想法,他很想张开手臂抱一抱时一羲,或者亲吻他,但是他没有办法确定这种感觉是出于自己,还是被对方所影响的。
如果是他自己,他大约不会鲁莽地去喜欢一个男孩儿,他对时一羲更多的是一种关爱,而不是时一羲所幻想的那种感情。
时一羲年纪还小,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不完整,他会错误的把崇拜当成一种爱慕的感情,但是只要他稍微再成长一些,就会发现人世间还有那么多红男绿女等他去爱。而这种年少时期的崇拜,其实无聊的不值一提。
所以杨禁没有动,坐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时一羲的后背,然后抬头望天。
时一羲感受到了杨禁的恐慌与挣扎,这让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更加羞耻,好像一厢情愿的在强迫杨禁一样。所以他背过身去,不想面对杨禁。他很怀念那个尚未开化的自己,不懂情爱,不知羞耻,一切都很简单,也没有那么多烦恼。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东方一片明亮。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远在数光年之外的太阳总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运转着,不会因为任何悲观离合而改变方向。人的一生对于它而言只是眨眼的一瞬,它安然无恙地悬挂在东方,永远不会改变。
人总喜欢触景生情,认为月亮的阴晴圆缺同自己的悲欢离合息息相关。但其实,月亮也好太阳也好,上亿年的时光塑造了它们独有浪漫,它们永远不会改变,永远忠贞。
但人间的情情爱爱,浪漫之后难免终结于失望。
就像这样一场末日的日出,这是人生中最浪漫的一刻,但日出下的两个人,谁也不敢对对方多说一句话。
广播的声音响起了,只要是还有信号的地方,都能够听到它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斯鸠舰队已经越过了木星轨道,他们提升了速度,不出几个小时之后即将抵达地球。也许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为艰难的一刻,也许人类物种就此成为尘埃,但是人类曾在这个星球上铸造了伟大的文明,文明永不毁灭。
这个消息没有署名,已经到这个时候了,没有人有心情再去憧憬什么人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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