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是那娇生惯养高高在上的官眷嫡女,她吃得起一般的那些苦头,奈何二夫人叫人在她跪的地方铺了层薄薄的碎炉渣。
碎炉渣硬的不得了,在这数九寒冬的腊月里,硬炉渣硌得她疼到打颤。
贴身的丫鬟净霜被拦在东南处的小门外进不来,只能守在外面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
“你不在你们姑娘的身边侍候着,在这里踱个甚步?”舒缓而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齐白的身影一晃而出现在净霜面前。
净霜大喜,急忙屈膝给齐白福了礼,扬声道:“阿郎好!”
这一声“阿郎好”直问得齐白满头疑惑,顿了顿,他没吭声,只是负起手点了点头,好罢,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
齐白走进小门,拐了几个弯后果然一眼就看见了他那个懂事得几乎可以让人忽略掉存在的女儿。
齐沈懿正闭着眼跪在那里强迫自己闭目养神,忽然察觉有个高大的身影罩在了她的面前。
“父亲……”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齐沈懿没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绪,以至于眼里明显的闪过了一抹意外与期盼。
她在小娘那里受了委屈,猛地看到自己的父亲出现,她怎么会没有向父亲求助的心思?
这些心思她是有的,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只好不着痕迹地将情绪悉数收敛,然后再换上那副永远波澜不惊无欲无求的沉稳模样。
“父亲您,您回来了。”齐沈懿垂下眼眸,语调平缓,细听了却能听出尾音发颤。
中年男人逆光而立,立体的五官愈显得不凡。
齐白的两手负在身后,他低头看着女儿,沉沉地嗯了一声,用一种慢条斯理的口气道:“以后多上心注意些,莫要惹你二娘生气,不然她也抓不住错处罚你。”
“是,女儿谨记父亲的教诲。”齐沈懿顺从地应着父亲的话头,显得乖顺极了。
因着府中大姑娘在这里罚跪,所以附近别无他人,齐白问抬眼看四下环境,略微压低了声音问到:“中郎将约见你了罢,谈的如何?”
齐沈懿少见的嗫嚅了半晌,齐白也不急,就这么立在旁边静静的等着女儿答话。
终于,当齐沈懿隐隐听见了长廊那头又脚步声传来后,她说:“中郎将说,如若我不愿意这桩婚事,他就会助我拒了二圣的拉纤……女儿知一家人兴衰荣辱俱为一体,爹爹不必过于忧虑。”
“那就好,你知道就好,”齐白似乎松了口气,“李家早已不是李恭德那个时候了,如今的楼漠大都护李钊李子慎独自坐阵楼漠府,他灭羌奴,御鞑靼,就连宋国皇族都被他打得不成样子,他若是有二心的话……届时李子恪又身在咸京里,他们兄弟二人里应外合……”
说着,齐白长长的叹了口气,似是为此事操了莫大的心:“总之,阿爹也是为你好,不愿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里去,你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就好。”
“阿郎,阿郎?”
齐白的话音刚落,自抱廊那边就走过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看起来精明干练,但长相又有些刻薄的嬷妈妈来。
她给齐白福了礼,道:“二门那里早就跑去回了夫人,说阿郎回来了,夫人带着姑娘们个小郎君们就在明南堂等着阿郎一块儿吃饭,眼瞅着热汤都要放凉了也不见阿郎过去,夫人就叫老奴过来看看,原来阿郎是停步在这里歇脚啊!”
从头到尾,这位嬷妈妈似乎都没有看见跪在地上的齐沈懿。
“呵,我这就过去了,”齐白眯起眼角,仕宦多年的威严不知何时就端了起来,他垂下眼皮睨一眼女儿,不冷不热的留了一句:“总之,你好自为之罢。”
言罢,齐白负着手大步朝内院的明南堂走去。
齐沈懿这一跪,就直接跪到了入夜的人定时分。
最后,二夫人遣了院里一个下等丫鬟过来通知齐沈懿,说她可以回自己院子去了。
碎炉渣上跪了整整一下午,齐沈懿站不起来,更也走不成路,最后还是净霜将她背回她自己住的院子的。
“姑娘您这嫡长女当的也太过委屈了一些,”房间里,净霜拿剪刀剪开了齐沈懿的两只棉裤管,入目就是两只膝盖下的一片血肉模糊。
净霜的话语哽咽了起来:“如今竟叫那边一个偏房的小娘将姑娘你欺压到如此地步,姑娘,你应了君后娘娘的那些条件罢,咱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咱们再也不要受这个窝囊气了,姑娘……”
净霜边给齐沈懿擦着膝盖下的伤,忍不住呜咽哭出声来。
齐沈懿轻轻托住了净霜细细颤抖的手,低声说:“若是想走也是走得的,只是,若我就这么走了,母亲怎么办?”
蹲在主子腿边的净霜低下头,把脸埋进自己的手心里,痛苦地呜咽了起来。
她家姑娘的命,太苦了些!
齐沈懿也有些累了,甚至心里也悄无声息地泛苦,所以她没有劝也没有拦着净霜哭。
她安静地听着净霜沉闷又压抑的哭声,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那夜在凤栖宫南花园里听到的那少年人痛苦压抑的哭声。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原来真的只是未到伤心处。
齐沈懿歪头靠在了床柱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她眼下并不关心那个名唤李铎的人少年时到底曾有过何种的经历,她眼下有自己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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