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礼慢慢穿过一条夹道,走到侯爷书房门外,台阶下守着个两小厮,见他来了,忙拱手行礼。
薛崇礼看了眼门窗紧闭的书房,压低声音问:“谁在里边?”其中一个小厮回道:“是三老爷。”
薛崇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笼了笼身上披风,侧身往旁边绿竹掩映中的石桌椅走去。那小厮乖觉,去旁边茶水房里取了茶水茶盏并一盘点心摆在他面前。
壶杯都是烟霞灿烂的霁红瓷,滚烫的茶水沏入小巧杯中,腾起阵阵白色水烟,和那茶杯一配,倒真有几分红霞笼烟云之感。薛崇礼眸光微深,父亲外书房里的许多用具,细微处都能看出粉霞丹色的影子,虽形制用色上都经过别出心裁的设计,并不显得特别,但身为男子却喜好这样恬柔的颜色,仍是会让人感到疑惑。
这也是母亲从不肯踏足外书房的原因,那位曾经的沈姨娘,名讳便是灵霞二字。
风吹竹叶沙沙作响,不时有枯萎黄叶飘落脚下,薛崇礼执起茶杯,浅浅呷了一口,曹丕造宝刀,其一曰灵宝,其二彩似丹霞,名曰含章。含章的名字,虽是由其生母名讳化出,但她的脾气秉,果然不负这宝刀之名,暗藏锋利几可伤人。
他暗自思忖,忽听得房内传来瓷器被砸碎的声响,有个重声音咆哮道:“他们王家自己无能,得罪了宁王爷,别想把薛家拉进去陪葬!”紧接着门猛地被推开,一个着绿袍矮胖身影闪身而出,在门口停了停,冷哼道,“二哥你好自为之!薛家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薛家!”说罢,卷了一身勃然怒意疾步而去。
待薛三老爷走了,书房内侯爷淡淡吩咐一声:“归农,进来打扫了。”一个小厮应了一声,忙忙地进了屋。
薛崇礼一直静静站在竹林里看着,待到那些茶盏碎片被清理干净,这才走出绿竹荫进了房内。
薛侯爷正低头品茶,抬头见儿子进来,微怔,又问:“几时来的?”
薛崇礼道:“刚到,看三叔在里面,便在旁边等了会。”他缓步走到父亲下首坐了,小厮忙给他送上一盏新茶,又将门仔细关好退下。
一时屋内只有父子两个,薛崇礼这才低声道:“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据他们所说,王家姐夫的事只怕还有内情。”薛侯爷吃了一惊,忙问:“到底如何?”
薛崇礼抿了抿唇,道:“王家舅父三个月前给齐州的一些故旧去了几封信。”
“齐州?那不是宁王的属地么?”薛侯爷大惊。
“不错,那里夏天时遭了洪灾,朝廷派官员去核查损失,查验当地堤坝,王家舅父就是请那些故旧们在王府官吏们上报奏明各项情况时行些方便。”
薛侯爷听着,又沉默了。
薛崇礼继续道:“因着这项原故,王家得以和宁王府的人结交,王家姐夫也换了个好差事。这些事都是私下里进行,瞒得很紧。”那段时间,薛侯爷还以为是女婿自己长进了升的职,颇是高兴了几天。
“中秋那天,姐夫原是请那李公子去君碧馆里玩乐,不巧多喝了几杯酒,为了一个名妓争执起来,李公子当众训斥了姐夫几句,他一时面上挂不去,趁着李公子去后院如厕时用砖头将人家砸死了。”
“荒谬!”薛侯爷忍不住一拍桌子,茶盏跳了跳,溅出一小块水渍。
薛崇礼便停下讲述,待父亲急促的气息渐缓,方道:“幸而那日不曾有人注意到异常,尸体被丢在后巷,第二天才被发现。虽然疑心到姐夫,但到底碍于他是伯府承爵之人,有司衙门没有确凿证据前还不敢如何。”
薛侯爷听得怒极反笑:“我还当他们这么急着讨好英王妃是病急乱投医,不料竟是无路可走。但不该算计到你妹妹身上来,更不该把我们蒙在鼓里。”
薛崇礼听父亲语气,已是恼怒之极,薛侯爷此人虽平素温和,却也自有侯府子弟的傲气,被人这样耍弄,只怕心里已经恨极了王家众人。他低头咳嗽几声,压过心头不自在,又道:“除此之外,此事与三叔也有些关系。”
薛侯爷惊愕住,问:“此话怎讲?”
薛崇礼不敢对上父亲视线,只得略垂下眼:“是大姐悄悄派人回来说的,她说介绍王家舅父与宁王府结交的人,就是三叔。”
薛侯爷手重重一抖,面前的茶盏掉到地上,水花四溅,瓷片横飞。他怔怔看着满地瓷片,混乱的思绪渐渐分明,自家弟弟在工部当差,水利一事正是他的权责之内,齐州水灾后上奏请求的赈济灾民和维修堤坝所用款项几乎比以前多了四五成,很是不合常理,这道请奏能顺利通过,怕是少不了他出的一份力了。怪不得他这几日频频来找自己阻止与程府之事,每次都是那般那样气急败坏。
薛侯爷艰涩难言地半闭了眼,道:“你三叔他,陷得有多深?”
薛崇礼低低地,缓慢而清晰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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