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旧宅在二环内,是传统的两进两出的院落。江家世代从商,老宅也是祖上的产物,在文革时,没有少被批,房子也被收回。到了1977年,江一北才多方托人打通关系,讨了回来。
江南记得院子中央的那株槐树,高大的枝娅覆上了屋檐,春末夏初时节,纯白淡香的槐花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江一北会搬了藤桌藤椅到树下,悠哉地品茗、哼不成调的京剧。有时江南在家,他就让她拿副象棋,父女俩边下边吵的对弈个半日。而江南对于她母亲穆安的印象,似乎很深刻,又仿佛很模糊。因为她每每回忆起母亲,就只有一个瘦削的身形,穿一袭深紫色的长裙,裙摆随风摇曳生花,以一个遥望的姿势存在于江南的脑海中。只有风吹起裙角的声音,没有穆安确切的容貌。
自从江南搬出后,老院就只剩一个周妈在打理,江南也从没回去过。走在熟悉的路,连鼻间徘徊的,都是巷子里亲切的石阶清凉味道。
“来瓶水。”江南口渴,信步进了拐角的便民店。
“一块。”老板专注地看着电视新闻,并不怎么热情。这个城市的男人,总是热衷于谈论国家大事小情。
江南转身,门口进来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怯生生地说:“一盒中南海。”
身后传来夹杂着电视声音的抱怨:“要什么?大点声儿!”
且不说未成年人吸烟是否正确,那个青涩的女孩,却是勾起了江南的一段记忆。
大学时,舍友茜的男友是学院里无人不知的人物,人做的是风生水起。那个年龄的男孩,那样人际中的学生,都是能喝能抽的双面手。
茜是个温柔娴静的女生,江南就总是笑娇小的她衣服都是童装号码的。当时,每周末,茜都要去东门的小店给男友买烟。江南有时在门口等她,有时陪她进去。她买硬盒的白色中南海。因为那男生说,中南海是一款百抽不腻的香烟。味道纯厚诱人,力道至强而不至钢。
每次见到茜满脸幸福,而又充满神秘甜蜜的表情从小店步出时,江南便啧啧有声的说她:“那男人真是被你惯坏了,你不逼他戒烟还给他买烟。谁要是娶了你,祖坟上都要冒青烟了。”
那时的江南,牙尖嘴利的,像现在的郭郭一般不羁。
茜会捂嘴咯咯地笑,戳着江南的脑袋笑骂:“那谁娶了你,是不是先要打119去祖坟灭火呀?”
江南大笑,挽过茜的胳膊:“谁肯娶我啊?”
“小没良心的,你们家易飞那么多声老婆白叫啦?”茜努嘴。
易飞是总说以后的。他说家里要么不养,要养就养只大大的哈士奇。他说,最幸福的事就是外面风雨交加,他搂着江南蜷在沙发里看影碟。他说,以后他做饭给她吃,做什么吃什么,不许挑三拣四……
江南嘴上说是说舍友惯男朋友,可是她心里也总是想:为什么易飞不抽烟?那样她就可以一面嘀咕他身上的烟味要他戒烟,一面又跑去给他买烟。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易飞的时候,她正拿着两盒中南海往宿舍走。易飞哈哈大笑:“你这叫什么老婆?希望老公上梁山哪?”
江南眉眼飞扬,“没错,你就是张青,我要做那孙二娘。”
那次是茜生病在寝室睡觉,睡前嘱咐江南去替她买烟。也算了了她的一个梦。
江南拧开盖子喝了口水,清冽的水润喉而后蔓延至内府。
后来,那个喜欢抽中南海的男生和一个家底殷实的女生去了英国,而茜大病一场后,大四夏天的时候申到了学校,去了美国。
后来,易飞去了美国,在那里等了江南一年,来圆他们留学美国的诺言。而江南断了和易飞的所有联系,在他的世界销声匿迹。
一个隔了大西洋,一个隔了太平洋。
看见那个老柳树,江南知道快到家了。
从前,她每周末回家时候,易飞就会送她到树下,偶尔还会穿过大半个城市来这里守着她接她回学校。
而现在,时空倒流般,易飞依然站在那里,遥遥地望着她。
“不要一下子判我死刑。你五年音信全无也好,你不愿告诉我原因也罢,你不再,”易飞打了许久腹稿的话,终于等来了她,却又梗住。“即使你不再爱我,也不在乎我,也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来过。”
江南望着他起了雾气的眼,心间揪痛,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不应该说这样乞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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