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道儿”只能在社会。也就是说如果那阵儿有“公共关系”学校,他去那儿准定是超一流高材生。学校想留他在校办工厂当采购员继续跑材料,他没干,觉得学校没劲。冲着个人交情,他投到马阳门下,跟着马阳倒腾花。越倒腾越大,马阳成了花界无冕之王,他也成了蜚声花市的马阳第二。
当然。他得名“二胡”也因为他确实学过二胡。后来觉得二胡没劲,改学了小号,后来又改学萨克斯管,后来又学了电吉他,后来就什么也不学了,什么都没劲,还是跟马阳一道,一心一意领导花业新潮流吧。
在花市上站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他便用脚把地上一个硬纸壳箱挪了一下,那里面装着两棵四叶花苗子,其中一棵花叶间夹着一张五角面额的票据,标明他已交过市场管理费。
营业税他得另外去个地方交。税率是每日成交额的百分之八,一次交易额超过五千元的税率加成,超过万元的再要加倍。不过加来加去首先我得交,既然你不能派个人跟屁股看着,交不交、交多少,就得看我嘴里怎么冒沫了。
年轻人愈来愈心不在焉了。跟前蹲着的十几个“票儿友”,刚刚帮他唬完了一个外地人,十几张嘴七嘴八舌,愣是圈拢得让那老兄多掏了八百块钱。胡岩装起钱,神色却似乎是十分的赔。若不是你们大伙架秧,我算不能叫他端。其实心里明白,那苗子品种极一般的,好花他不会卖苗子,养二年卖成龄大花是什么成色?
怏怏地揣起钱顺手摸出盒三五烟,自己点上一支,向闲客们逐一散发一圈。八百块钱兑一盒烟,他能算过这个帐来。当然,他知道,这些票友儿的乐趣并不只在蹭他一根烟,并且他也无意专门拉一帮“托儿”在这儿帮他牵驴。
这路营生,过去他倒常干。刚开始跟马阳倒腾花那阵儿,比这花花的招数不知还有多少样呢。鞍前马后,他跟着马阳过关斩将、走麦城,有过大块分金的豁朗时日,也有过惊忧困顿的黯淡辰光。
偌大世界,只有跟马阳在一起,他觉得他的生性与才智方能得到最令人痴迷的展拓与舒扬。马阳能屉能伸、纵横捭阖的江湖之气,使他觉得自己随时能与之一道进入一个别的任何人也无法领略的天性乐园。把他与马阳联结在一起的,正是这种“乐园”。这种契合的牢固性,远远超乎于金钱功利的维系之上……
可是,唉,话又说回来,不知世上万物是否真真都有个“时过境迁”?他常常会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某种潜移默化而惊异,并进而又生出许多无法排遣的沮丧来,按说就他的身份而言,他绝对不该在这儿蹲摊儿守市,大大小小他也叫个“经理”,马阳所有郊外种植园的鲜花销售他是总管,专门有间很气派的办公室的,大班台上光电话就摆有三部。
他完全可以悠哉游哉,养尊处优……然而正是这,让他觉得太过四平八稳了,同先前那种身无任何保险缚带、险行于脚手架上的感觉的。钱是要挣,但他更关心的是怎么个挣法,要紧的是那股劲道儿。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几乎每天都要跑花市地摊儿来“兜售”几盆花的缘故。他实在没长那坐班台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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