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藏龙卧虎,医者不医身,医心。
卫朝枫睁眼,唇角还肿着,眼神却清明了。打起一个禅机来:“你看我有这功力么?”
对方笑:“‘有没有’,这是小事;‘能不能有’,是要紧事。唐家不作声,你想有就有,想没有就无;唐家作了声,不让你有,你便是使足了二十年功力,也是不能有的。”
卫朝枫笑了。
一顿打,将他的生死都打醒了。
是爷爷太溺爱了,隔代之情,溺起来也多三分,娇养了几年,连世界都觉是绕自己而转。受点委屈,便不得了,郁郁寡欢还不够,由己及人多伤一个人的心,这才觉得分量够。重回唐家,毒打一顿,想起十六年的存活史,生死都难说,方忆起人间多好,有暴雪,有朋友,有程意城。
他是生了心魔,才会走入无常道。
卫朝枫一顿好睡。
无梦无痛,醒来似重生,脱了胎换了骨,移步间的力道都劲了三分。
还是要做人,整理妥帖去见小舅舅。
清晨,万物生机,唐律正在庭院与人饮茶。一身黑色唐装,修身长袍,立领斜扣,手腕袖口环一圈金色家纹刺绣,垂手抬起间一张一弛,似锦龙绕腕,称帝之心。
卫朝枫走近,听得二人谈话用的是外文,再一听,稍稍变了脸色。
用的是西西里语言,见的是西西里人呢。
全球黑*手*党的圣地,用暴力筑起的圣城。
卫朝枫手心已有冷汗,他离开太久,重回地狱,需要适应。
唐律抬眼,见他来了,吩咐了一旁之人,交代了几句,便支走了。那人下去,经过卫朝枫身边,示了示意,用生硬的中文向他礼遇:“太*子*爷。”
卫朝枫抑住心中翻滚,望一眼小舅舅,只见他正端茶欲饮,无动于衷。卫朝枫心下震动:这唐家,他的立足之地仍在;这唐律,仍保了他在这异世界的一席之地。
遂领了好意,表了一个身份该有的姿态:“嗯,幸会。”
侍女退下,留甥舅二人独处。
他为近日所为羞愧难当,鞠躬致歉:“给您添麻烦了,请您原谅。”
对他好,才会费力气去打;能让唐律百忙抽时去负责的,今生今世只有一个卫朝枫。
长那么大,还能有人管,是福气。天塌了有人撑,是非对错有人教,世间妖浊何其多,骄奢、醉乡、凶气、顺逆,浊气侵入有人拉一把,救命之恩。
他有心结未解:“是我为了所爱之人的一己私心,敬了不能喝酒的爷爷三杯酒,终酿大祸,我原谅不了自己——”
话未说完,‘砰’地一声,杯落桌面,小舅舅听不下去了。
“你内疚,是想做给谁看?给我看呢,还是给你自己看呢,还是想做给所有人看,你卫朝枫有多深明大义、忠孝两全……?有这哭丧的心,忠孝都喜挂在脸上做予外人看,去做女人好了,做什么男人。”
气氛僵冷,卫朝枫低着头,额前有冷汗渗出。
唐律望定他,眼中覆薄冰:“唱戏的,十年二十年成不了一个角;打仗的,三代五代人出不了一个将。唐家上下百千人,做的是活命的买卖,不懂活命的,我保不了几个人。时无止,分无常,当年连你母亲,我也无力保住。只有你唐硕人,杀伐争战,人喊马嘶,我保你从孤幼到成年。你二十四出唐家,进有‘卫家’新世界等你,退有‘太*子*爷’之名撑你旧世界退路,进退皆有路,攻守都可走,大好人生你一把荒废,偏偏去学会了妇人之仁——!”
推卸了暴雪,辜负了唐家,伤透了程意城,透支了他自己,卫朝枫大错特错。
孝庄对康熙说:孙儿,大清国最大的危机不是外面的千军万马,而在你自己的内心。
千古之理,只有小舅舅会教他。
卫朝枫伏地行大礼:“小舅舅我错了——!”
新世界已立足,旧世界不敢忘怀。
甥舅都不是多话之人,此间谈话,到此为止。多说无益,他肯明白最重要。
离开唐家之前,唐律吩咐人带话给他:“你父母合葬之事,你自己去办妥。还有,程意城小姐当年为了不拖累你而从此退出了研究员的世界,是柳惊蛰处理不当,用力过分了,唐家欠程小姐一句抱歉。”
卫朝枫脸色大变。
心中钝痛如月满涨潮,灭顶之灾。
当晚,久别唐家的柳惊蛰回到唐家,左手捂脸,有生之年第一次,挨了一拳没还手。
径直推门找唐律,心中有怨:“我惹你了?莫名其妙,要借你外甥之手给我这一拳?”
书房中,男人一笑,右手轻抚手边的黑色妖兽镇纸,缓缓发了声:“柳总管,两年不归,你对卫家很忠心啊……?”
柳惊蛰脸色一变。
听出这已是警告。
他疑他忠心,这是杀头的大罪。
借卫朝枫之手给了他一拳示警,已是留足了情面,换做他人,恐他不会有此等善心。
隔日,柳惊蛰了断一切与暴雪相关。
回到唐家,见唐律书房有人,经过时一望,柳总管心下一震,见那人竟是卫鉴诚的家庭医生。
方医生正垂手回报:“卫董事长原已有家族遗传之疾,不出两年,小脑萎缩,行立失效,语言丧失,会形同植物之人,丑态毕露。心脏不好则是另一回事,动过数次手术,他是明白的,一喝酒,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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