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七感慨地想,这才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霄衡不紧不慢地续道:“我将莺七带在身边,自有深意,你一个小辈,不得妄加议论,损人清德。”
赵伯雍垂首,眼底笑意深深,强忍着不笑出声来,应道:“是,是,还请师叔解释深意,为师侄解惑。”
霄衡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手中的翡翠栗子糕,但想到在赵伯雍的面前,自己须得拿出作为长辈的威严来,终于狠狠心,将它放了下来,准备言归正传,正色道:“莺七,恕在下冒昧,令尊的尊讳是什么?”
莺七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只是幼时曾听师尊偶尔提及,似乎父亲名叫林梦琊,母亲名为长安,却不知姓什么,听他问及,便道:“我爹叫林梦琊,怎么啦?”
霄衡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微笑道:“我和你爹颇有渊源。”
莺七怔了怔,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圈,喜道:“你认识我爹?我知道啦,定是我爹爹见你天资聪颖,骨骼精奇,收你为弟子,对不对?”
赵伯雍哈的一笑,霄衡眼风如刀,缓缓道:“我不是你爹爹的弟子,林梦琊是我师兄。”
他略顿了顿,补充道:“我是你师叔。”
莺七讷讷的道:“你介不介意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谪仙端然道:“我是你师叔。”
莺七扑通一声,不负所望地摔倒了。
霄衡蹙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莺七声音儿抖了起来:“多谢……多谢师叔……”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一遍,忍不住再看一遍,这一次却直愣愣地盯着他,索性出起神来。
霄衡微皱眉头,道:“看我作甚?”
莺七眉头皱得比他更深:“师叔到底多大岁数了?”
霄衡生平最恨他人问及年纪,因他虽然是个少年老成的典型代表,但区区的二十出头,怎么听都配不上天下第一的盛名,闻言更是如同烈火上被浇了一瓶好油,恶狠狠道:“你再问我年纪,我割了你舌头。”
赵伯雍在旁笑得没心没肺:“师叔,要吃这位姑娘的舌头,又何必一定要割了?”
霄衡看了他一眼。
赵伯雍从这一眼之中,看出极浓重的威胁意味,心下一寒,急忙赔笑:“师叔大人大量,哈哈,大人大量。”
接下来的两天,莺七过得迷迷蒙蒙,恍恍惚惚,不知身之所在,亦不知心之所安。
赵伯雍是个跳脱惫懒的人物,这几日追着她叫师妹,叫得着实自然又亲热。
据霄衡讲来,他和莺七之父林梦琊本是同门,虽然两人年纪相差二十岁,却有师兄弟的名分。
两人的技艺均是出自昆仑,他们的师父共收了三名弟子,分别是林梦琊,柳旷,霄衡。
师父年纪老迈,自收了霄衡作为关门弟子之后,便隐居仙山,颐养天年。柳旷便是赵伯雍的师父,前年因病去世,临死之前带着赵伯雍上至天山,嘱咐霄衡好好照顾他,别让外人欺负了去。
三个弟子各有所长,柳旷算数精绝,纵古论今,霄衡精研武学,青出于蓝,林梦琊却是一名偃术大师,其偃甲之道冠绝古今,做出来的偃甲栩栩如生,以假乱真。
林梦琊是师父的大弟子,霄衡只见过他一面。
那是在他十岁的时候,天山上常年冰雪不化,人迹罕至。
那时节,霄衡还是个孩子,和师父两个人住在山谷之中,从不外出,那时林梦琊和柳旷早已出师下山,昆仑清寒,只余这师徒二人。
他白日里随师父练剑,心无旁骛,夜里独自一人,并无玩伴,却是异常的孤单寂寥,于是他一遍遍记诵师父传授的武功法诀,直到倒背如流,再也不会忘记。
师父常常拍着他头,哈哈大笑,说这小子根骨极佳,天资颖悟,实是练武的不世奇才,又这么肯用功,将来青出于蓝,未可限量。
他知道他师父是个绝顶高手,因为师父若要杀一个人,无论那个人武功多么高强,心思多么狡诈,都注定了要和阎王相见。
师父时时出谷去,每次回来,革囊里总是盛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有时是个怙恶不悛的大盗,有时是个骄奢淫逸的大官。
师父性情疏朗潇洒,最爱饮酒,在喝醉了之后,总是刀击人头,纵声高歌。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不知道为什么师父喝醉了,唱着唱着,突然会放声痛哭起来。难道师父那样豪迈洒脱的人物,心里也会藏着一件忘不了的伤心事么?
那一年的深冬更是严寒,大雪满谷,一切都被掩埋在白雪之中。师父又出了谷去,说是与故人有约,即便远在海角天涯,上至碧落下黄泉,也要赶去见她一面。
他一个人在试剑谷里练剑,四下里一片寂静,连只鸟儿也不见,只隐约听见落雪窸窣的声音,遥远悠长,山中岁月,寂寞如斯。
突然之间,他听到了一个轻轻的脚步之声。师父玄功通神,踏雪无痕,走路从来都没有声音的,此刻只怕是来了敌人,于是他握紧长剑,转头望去。
一个满身风雪的年轻人缓缓走进试剑谷来,一身素袍,神色憔悴,但生得却好,看去和蔼温柔。
霄衡握紧了手中的剑,冷声喝问:“阁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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