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叫这个名字……我一听……就很想笑……”他终于憋不住乐了:“每次见她我都忍得很辛苦……”
“你这孩子也真是……哎哎,那边那个棉被怎么抖上了……”
……
再譬如去年。
我一再告诫街东头做媒的刘婶婶,对外便称我金氏镖局的金姑娘,切莫提闺名。于是这番成效不错,竟将何夫子那才华横溢文质彬彬的长子何迁引了来与我相亲。
彼时我二人坐在红木桌前各自红着脸,上面摆着我亲手精制的几样点心,刘婶婶寒暄了一阵,向我飞了个眼色便施施然出去了。
“恕何某冒昧。”他吃了块点心,当即两眼大放异彩:“姑娘品性之贤淑,心思之灵巧,令何某相见恨晚。”
我在桌下羞涩的拧衣角。
“在下不才,身无长物,唯有些酸儒之能。愿为姑娘赋诗一首,以表仰慕之心。”
飞快的看他一眼,我垂下头,心中无比荡漾。
“夜色逢春始朦胧,鸳鸯羡侣遍花洲;靖边有女名……名……”他顿了顿,歉然鞠躬道:“何某唐突,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料他已然被我神乎其神的厨艺与贤良的性情征服,便羞怯道:“靖边有女名百万。”
“靖边有女名百万,佳人难得莫……”他的笑容僵了僵:“百万……金百万?”
……
我觉得他大约是被震慑了。日后刘婶婶婉转的告诉我,何迁自诩读书人,不指望娘子也才高八斗,至少也得风雅一些。
他说,我这名字,委实很像暴发户。
我情窦半开的小心灵被深深的伤害了,好在金氏镖局并不只我一个大龄未嫁女子,还有个响当当的金家大小姐金慕秋。这般有人垫背,我心里便好过得多。
然前些日子,镖局内忽然来了金老爷的故交,原是金慕秋的师父师娘,因武功自成一家又十分侠义心肠,一干宵小无不是闻风丧胆。二人一个姓乌,一个姓白,且嗜穿黑白衣衫,江湖便美称其为黑白无常客,夫妻二人常年云游四海,每年中有四个月在镖局传慕秋武艺。而此次前来,却说已为金慕秋定下一门亲事。
消息一出,当即有两人炸了毛。一个是生怕大龄未嫁女子之名无人垫背的我,一个是誓死不愿嫁给“没见过面的家伙”的金慕秋。
早年金氏镖局并不红火,当真名声大噪还是金慕秋接手镖局之后,江湖中人卖之薄面,也不过就是忌惮“黑白无常客的弟子”这个名头而已。是以金老爷与金夫人十分尊崇这两位恩师的意愿,并虔诚的认为与桃源谷谷主结亲,是金家几世修来的好福气,高攀得不能再高攀了,便无视金慕秋的挣扎,将她打包捆了扔进闺房里禁足。
然不怕女子大龄未出阁,就怕这未出阁的大龄女子会武功,且功夫还挺好。金慕秋趁着月黑风高,敲晕了看守她的几个镖师,偷偷潜入下人房中摇醒正在美梦中的我:“百万,我溜了……记得给我送饭!”
彼时我正梦着如意郎君八抬大轿,流着口水应了下来。次日醒过好久才在“小姐不见了”的嘶吼中缓过劲儿。
金慕秋这货,根本没告诉我她躲到哪去了啊!
于是我提着装满紫米团子的食盒,装作去赶早集便从后门出了镖局。
几队寻人的镖师过去,我隐在人群中倒也不易被人察觉,正迷茫间腿就被绊住了。一低头,却瞧见一个头戴斗笠的菜贩蹲在摊子旁揪着我的裙角,白皙的五指抬了抬笠沿,现出一双明艳的眉目来,正是金慕秋。
大约半柱香后,我在她暂避的客栈里忧愁的瞧着她吃紫米团子。
樱桃小口轻咬下去,浓郁的油栗香气混合着紫米的芬芳四散开来,芝麻黏在唇角,挑在指尖仔细舔了,软糯清香过后方能品出余韵的甜意。
“你怎么找到我的?”
“团子的香味儿啊。”慕秋一面吃着含混的道:“我家百万的手艺,旁人是学不来的。”
镇子上的人定然不知,金氏镖局大小姐除却武功高强貌美如花,还有一个长处,便是鼻子比狗还灵。我依然忧愁:“你总不能这样一直躲着吧。”
“躲到退婚便好。”她叹了口气:“要嫁师父嫁去,我才不嫁。”
虽然她不嫁倒甚合我意,但心里总觉着不是滋味,我这厢是嫁不出去,她这厮却是在挑三拣四,姿态实在欠揍。
“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桃源谷的少谷主啊,啧啧,家财万贯江湖巨头……你还有甚么可挑的……”
“百万,”她打断我道:“你愿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么?”
我怔了怔,忽然发现……
我愿啊!通常都是男的一听我的名字见都不愿见了啊!要不要这么悲催啊!我根本就没有思考这种美好问题的机会啊!他娘亲的我居然是愿的啊!
慕秋从我阴恻恻的眼神里寻到了答案,讪笑道:“百万你且宽心,好女子何愁无夫,因一个名字便嫌你弃你,这样的夫婿要来何用。”
这话我已然听得双耳生茧,知再与她口舌也是无用,便省了力气拄着下巴,继续忧愁的瞧着她吃紫米团子。
然缘分这东西委实神奇,它可以让天涯海角素未谋面的两人极巧合的相遇,亦可让刚刚信誓旦旦掷地有声的言语当真全成了猿粪。
变故生在城镇外的密林间,远远的驶来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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