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二极为小心取过纸。
竹纸上墨迹并没有那么快能干,他没有选择将纸折叠起来,就这么平摊着纸捧出了门。
屋里这回就剩下舒浅和萧子鸿两个人。
许久不见红二,这回才见着人,此刻又被萧子鸿使唤走了。
屋内重又安静下来,舒浅敏锐又平淡看向萧子鸿“红二今天和你一道来教中,是想让你回北方么?”
她从来没有设想过,萧子鸿会在她这里留很久。
萧子鸿也知道自己不会在舒浅这里待很久。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分别会如此突兀。
他连夜去寻食谱,一大早带来了酥油泡螺,还带着红二一道前来,已是隐隐透露了这一分意思。
与他所料一样,舒浅发现得很快。
萧子鸿拿过舒浅的笔,借着她刚才用剩的纸,提笔写起了小字。
“是啊,回北方。”
他的字没有舒浅那么娟秀清晰,带着轻微的潦草,棱角远比十六岁少年的脸庞锋利。即便是小字,一个一个都带着磅礴的气势。
萧子鸿带着点怀念,带着点怅惘“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那地方。”
舒浅看着萧子鸿的字,听着他说西北的风光。
“那儿有一望无际的绿地,也有一片惨白的盐水湖泊。能在六月里看到飞雪,住在帐篷里看外头,地上翻飞的旗在白雪中很美。”如今的江南六月还没彻底过去,却怎么都不会下雪的。
“晚上比江南的冬日更冷,白日里却和江南差不多。”他想起那些马背上的日子,轻笑一声,“人人都爱喝点热奶,来点热酒。”
那是,塞外?
舒浅听着有点意外。
她以为萧子鸿会去的北方是京城那方向,倒是没想到是更北的方向。
“那儿,也很苦。”萧子鸿停下笔,“会让我想来江南。”
舒浅视线转到了萧子鸿的脸上。
萧子鸿有一丝边疆血脉,她有看出来。
“你在那儿生活过好些年?”舒浅问他。
萧子鸿等面前的墨干,转头对上舒浅的视线,弯了眉眼,笑没有达到深处“我六岁没了娘亲,七岁离开父亲,到那儿生活了好些年。”
那是和谭毅差不多的年纪。
舒浅想着昨晚谭毅哭得狼狈,对一切茫然无措的样子,好似在萧子鸿的那双眼里,看到了十几年前失去娘亲,离开父亲独自北上的孩童。
深邃的双眸里没了年少的天真,全是世故。
那是他一步步走过来,独自艰难前行的象征。
这世道太多的时候,让舒浅觉得太过残忍。尤其是当她看到被如此残忍对待的人,还在拼尽了性命朝着前方爬着,如教中的每个人,也如面前的萧子鸿。
“你还会回江南么?”舒浅问萧子鸿。
萧子鸿笑得极为好看,笑得舒浅禁不住想要叹息。
“你想要我回江南么?”他反问她。
江南那么美。
虽然没有六月的飞雪,没有满地的旗子,没有成片的绿草。
可这里有纯白的砂糖,还有熏香的绢帕,还有婉转的吴语。
以及,必然不会忘记面前人的自己。
舒浅收起自己的叹息,回着萧子鸿“为什么不想?我希望你见过北国的风光,也记得江南的烟雨。我希望这天下没有一个地方你不可去。人,生而该自由的。”
没有什么能不能回,只有想不想回。
她希望他们再次相见,在他眼内能够看到更多的鲜活,而不是看多了世俗的百无聊赖,做什么都还不如走在自己身边浅笑着荒度时间。
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压寨相公。
而是因为她觉得他是值得拥有自由的。
萧子鸿的笑意一点点入了眼“我会回来的。我是崇明教的压寨相公。这是只能属于我的身份,这天下只有我能得到。”
舒浅点头“嗯。”
萧子鸿让开了自己的位,将桌上那张自己写下的纸放到了舒浅的面前。
“子之丰兮,俟我乎道兮,不悔予送兮。
子之美兮,俟我乎车兮,不悔予将兮。”
原本女子的口吻说出的诗句,被萧子鸿改了好几个字。
原本描绘女子后悔不曾跟着男子走,如今这是不后悔跟着她走的意思?
她大抵是意会了的,哪怕是这诗句改得颇为好笑。
“我去北方征战天下,你在南方种田卖糖。”萧子鸿带着有调侃意味,“顺便开个酒肆,开个赌场。将天下能赚的钱,都带着人赚了。”
舒浅笑出了声。
她没和萧子鸿说,她不仅是想要在南方闯荡,她还想走上大海,去更远的地方。
“既然如此,祝我们都一路顺畅。”
“一路顺畅。”
萧子鸿离开舒浅屋子,带走了红二后,确保了最后一批工匠在来的路上后,终是踏上了前往北方的路。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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