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影,海藻般漂浮于深海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也向我伸出了双手,像是要把我捉回去。
“喂!快过来——不要——”
小男孩的声音避开海水直接借助精神力传到了我耳中,我回头去够他的手,然而比起他忘记再次伸出的左手,那把铲子更好够着。
我在他夸张地尖叫声中碰到他的武器,同时一直围观的海洋厌倦了观看,调动所有的力量意欲在一瞬间碾压我们的危急求生。
铲面坑坑洼洼的触感从指间传导至大脑——
哗啦啦的小石块倒在我的脸上,尖锐地痛感让我没能继续憋气。
我以为我还在深海。
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伴随漫天灰尘迎接了我。
硫磺类刺激气味取代了深海的压迫和窒息,幻化出一只手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着跨了一步,视线里是光滑平整的石料,眼睛稍往下移,发现我站在一块仅宽半米的斜凹里。
敲打石料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应该就是方才的男孩,双手握着一把巨铲奋力c-h-a进石面的裂纹,手腕转动,大小不一的碎石就又从上空掉落。
我用手肘挡下石块,再亲切地向他道谢。
他挥动铲子的手停在半空,转过脸愕然看我。
尽管和我见过的白津不一样,脸颊还有婴儿肥,可他脸上那副意外的神情和白津今天在工坊看见我一模一样。
奇怪的是,我看见三十一岁的白津这样就很生气,看见小时候的白津如此却觉得好可爱。
他捕捉到了我怪异的表情,嫌恶地瞥了我一眼,继续挥动铲子破坏这座石雕的面部。
这是那座在白津精神世界外层脸部尽毁的石雕。原来是他自己毁坏的。
我实在忍不住对他动手动脚——我大致能明白白津碰我时的心情——哪怕眼下我身处未知的危险中——戳了一下他气鼓鼓的脸。
从而我读取了白津的记忆。
我看见了一个和白津有七分像的男人,他应是白津的父亲。
夕阳的余晖打在他的侧脸上,柔和的暖光令独裁者目含柔情。他正低头和谁在说什么,眉头紧皱、叹气不语,最终舒展神色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艾莉丝,你会把那个孩子好好抚养的吧?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视线抖动了一下,我看见了门缝,又看见了放大突出的门缝里白津父亲的目光。
意味深长的、挑衅、洞悉一切的目光。
我看见这个亲手教育白津贵族礼仪、教导他哨兵知识、带领他坐机甲的男人在金碧辉煌的场合夸耀自己的婚姻,也看见这个故意让白津知晓秘密的父亲若无其事地教训白津、为他引荐名师、选择值得交往的友人。
白津的视角有时模糊有时过分清晰,“镜头”一直在摇摆,有的回忆里他的父亲丑陋得像怪物,有的回忆则被黑线和污渍涂抹了一遍又一遍。
他父亲从门缝里投来一瞥的画面不知重复上演了多少遍;随着回忆的反复,我看见小时候的白津闷头挥动铲子一步步破坏了父亲的雕像。
这是白津曾透露给我的家庭隐秘的详细版,我很快意识到我在做什么——
我正在进入白津的秘密,即精神结合的开始。
第96章
白津的回忆结束的一瞬,我又回到深海,坐在鲸鱼的背上,手还抓着白津的铲子,并在对方炸毛到要扑过来的时候俯视的视角变成平视——
!
我缩小回到了幼年。
我和小时候的白津同时瞪大眼睛,四只细小的胳膊在水流的拍打下无措地撞到一处。
我促狭地想起我比白津大一岁的事实,他这下可没我高了哈哈。
“你看你后面——”
我在他开口的时候已经看见有一只手从我的头顶鬼魅般冒出,电光火石间一把把他拎起。
我们两个小学生怎么也抵挡不了成人的追捕。
原先疯狂逃窜躲避的鲸鱼发出了长鸣,转而一动不动地悬浮,静待来人的指挥。
白津的幽蓝色眼眸是海水里唯一的异色。他捋了一把粘在脸上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叫我格外怀念的十九岁时的慵懒可爱。而他抓着的幼?白津已经消失了。
刚才在后面追赶我想把我抓走的人也是白津。
这里是他的精神世界,自然只会有他自己。各种年龄段的自己。
“你的精神体呢?”白津把我拎起来抖了一抖,好像这样可以把精神体抖出来。
我从没有用小孩子的视角看他——奇怪的是他一现身,暴动的海水自动避开了我们。
又一颗恒星入水,红色的光火抵达这里唯有苟延残喘一息的时光。
借着骤然明亮的光线,我看见白津俊美而残留稚气的脸。
他挑眉打量短胳膊短腿的我,吹了一声口哨,以命令鲸鱼上浮。
钢珠般的气泡在四周升腾,我被他又拎着晃了一下。
白津失望地把我放下,我做好了摸到鲸鱼鳞片的准备,屁股却坐在了一团软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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